东北人说话: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躺着; 顺德佬话事斋:年晚煎堆,人有我有; 晋中人说:年年有余,没鱼就刻木求“余”。 这就是民俗,各地的人们有各种对年夜饭向往的顺口溜,也有各地必备的过年菜肴。我的老妈每逢除夕,家宴的头盘是一种很特别的地方风味小吃,叫“算盘子”。这也有顺口之溜:算了今年算明年,年年都要挣大钱。 老妈是客家人,我可不能算正宗,因为我是在广州出生长大的。新客家与老客家构成了羊城的主要人群,都讲白话了,但老家的年俗在老妈的精心策划下保持得很好,而“算盘子”也就成为了一个LOGO,一种企盼与客家民风的写照。 “算盘子”是我们的同乡客籍老作家杜埃杜撰的形象新词,现在普遍被客家酒楼采用。而在老家,乡亲们仍然呼为“芋仔粄”,它的主料是“芋卵”———我们这样称呼那种鸽子蛋大小的芋头仔,它们更滑更容易蒸熟后搓成芋泥。熟芋头去皮后加少许的盐搅成了芋泥,如果是潮州人的话,大概就会想到猪油浓糖的食法,是潮式酒楼的名点,配工夫茶正好;而广府人嘛,则加上大量的肉馅包之,再酥炸成茶市名点“炸芋角”———当年惠如楼的招牌点心之一。客家人纯为填肚,可没那么多的花招,这时会用以古法“落”下来的上好靓木薯粉和之,久搓后的面团———哦,应该叫“薯团”,得“醒”上一个钟头,有如东北人发老面的过程,最后这个稍带浅紫色的团状物就成了初始原料。下一步是将其揉成长条,再用手指直接掐成一只只算盘子的形状扔进开水锅中,“算盘子”就这样“炼”成了。 这只是半成品,通常在年廿八都做好了,一大簸箕悬于梁上,带芋头香的味道飘荡在冬日的寒风里,小孩们都把脖子伸得长长地数日子呢。大年三十的重头戏开场时是这样的,火红的炭炉子置桌上,浅而宽的锅上放着熬好了的汤,如果是老母鸡配香香的菌子就最好不过。先把碗摆齐整了,搁上芫荽,撒上多量的古月粉(胡椒粉)———这是吃算盘子的天仙配,从厨房用白开水焯好的一大碟芋仔粄分发各人,并加滚烫的高汤,马上浇上一勺画龙点睛的“味卤”,于是个个喧哗吵得像个墟场似的。 要说这个味卤,可是难度颇高的制作,它是“类炸酱”的物事,用不加生粉的牛肉为主料,剁得碎碎的,先用蒜米下油锅炸至焦黄,以鱼露调味,巨量生蒜米及红辣椒起锅。牛肉味卤香浓之余兼有嚼头,与软滑的芋仔粄恰好互相衬托。这个牛肉味卤算是这道大菜里的灵魂吧,而俺老妈则是这个菜肴惟一的传人,因为在酒楼里是没这玩意的,所以吃来觉得并不地道。 老妈每每会提早备料,牛肉要一档档地寻找,最好是粤北所产的黄牛,而芋仔是去一个个市场试食择优而购之,必以软滑浓香者才入选。最难找的是木薯粉,必用老家所产者。记得有一次,某乡亲在粤北任职,携来号称贡品的香溪芋头,虽然很值钱,但老妈仍然不满意,只选取其中最粉最香的那部分,还是加上了小芋仔,宣称这才是正宗出品,并且大大增加了芋泥的比例:芋泥越多则越香滑,但做起来难度就越大,不易成形。最后是精心选购的牛肉烹出香中带辣的味卤,那一回,众多子孙吃了,齐齐发声喊:好!女儿在外地读书,快要放寒假了,她就会来电说:闻到奶奶的算盘子味道了。 与“算盘子”类似的食品在粤地甚多,比如羊城的濑粉、四会的粉仔,在外地则是上海年糕可以代表之。不过以好吃而言,与芋仔粄无法相抗,因为入冬时节香芋的味道,加上木薯粉的软滑,实在不是以单一米粉为原料制出者可以同日而语的。能将粗粮做成如此精妙的食品,算盘子当属佼佼者,其它难出其右,而客家人则是擅于做粗粮的高手。按广府地区的说法,“有米气”的东西才算是主食,而算盘子跟米真的一点不沾边,好像从前是上不了桌的。不过在如今大芥菜煮蕃薯于五星级的处所大受欢迎的年代,这个芋仔粄是既养生又可口的上上之选。 老妈是在客家菜的主要发源地大埔熬出来的。过去,客家娘子既要下地干农活,又要负责全家人的饮食,日子非常艰苦,而客家地区的物产品种较少,匮乏的年代里客家娘子们练就了一种点石成金的本领,就是在“没有米气”的东西里变花样让大家能填肚,而且还很ENJOY,这就是芋仔粄等的发源由来。与此相类的还有著名的“忆子粄”、芋丝粄、春天里的艾叶粄、夏季的粟米粄等,均属粗粮细做之列。粄就是糕状食物之总称,下田上山,带其它食物远不如带粄来得方便,于是就有了一长串的“粄”在我们的食谱里头。 粄粄三十六,粄粄有文章,在如今物质高度丰富的日子里,我还是最爱老妈的芋仔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