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乌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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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台上的乌鸫
                   闻雪思
            
   我家阳台忽然天天清晨都莺啭雀啼，叽啾声声，鸟鸣频频。睡眼朦胧中，依稀觉得仿佛有春燕、百灵、黄鹂、斑鸠、鹧鸪、麻雀、山雀、喜鹊、乌鸦、画眉、鹩哥等鸟儿先后光临，此鸣彼啭，竞相呼应，那嗓音的清脆，那鸣唱的悦耳，那旋律的婉转，恍若群莺赛歌，百鸟争鸣，既动听，也动情。然而奇异的是，鸣声之中竟然不时听到母鸡咯咯、公鸡喔喔。吾宅高居五楼，阳台上鸟飞雀跃并不为奇，鸡是怎么飞得上来的呢？
  蹑手蹑脚，爬起来探个究竟。阳台上，花繁卉茂，青枝绿叶之间，影影绰绰果然有两只小鸟。仔细察看，一只混身黑里泛蓝，只有嘴喙和眼圈是橙黄色，另一只黑中呈褐，颜色稍淡，嘴喙也是橙黄色的，但没有橙黄的眼圈。
  “是乌鸦吗？”妻子也醒了，悄悄来到我身边。
  “不是。乌鸦全身漆黑，连嘴喙也是黑的，这两只鸟嘴喙是橙黄色的。”
  “是鹩哥？”
  “不是。鹩哥头侧有块桔黄色的肉垂，这两只没有。”
  “那么是八哥？”
  “也不对。八哥嘴基有羽簇竖立，翅下和尾翼缀有白斑，这两只也没有，它们可能是乌鸫。”
  一查一核，果然是乌鸫。乌鸫俗称百舌鸟，是一种极其善于摹仿其它鸟鸣啭声音的鸟儿，其音韵之广泛多变、惟妙惟肖毫不亚于百灵与画眉，而且早就享誉于古人诗词。刘禹锡称它“望簧百瞬音韵多，舌端万变乘春辉。”王维赞它“入春解作千般语，拂曙能先百鸟啼。”北宋诗人文同描述道：“众禽乘春喉吻生，满林无限啼新晴。就中百舌最无谓，满口学尽众鸟声。”如此看来，数日来的莺啭雀啼并非有百鸟光临，全是这两只乌鸫自己在阳台上装腔学调。可它们为什么要在我家阳台上凑热闹呢？
  两只乌鸫似乎很忙，飞进飞出。趁其不在之际，我和妻子到阳台观察。我平素喜欢养花植草，我家的阳台盆栽琳琅，芳香馥郁，绿意盎然，俨然一个空中花园。还是妻子眼尖，一眼看到葡藤萝叶隐蔽下有个空花盆，鸟儿在盆土中铺枝垫草，编织了一个精致的窝巢。原来乌鸫在这里安家了。
  妻子说：“可怜。花盆里风吹雨飘，干脆我们去买一个鸟笼，将乌鸫养在里面。”
  我说：“不妥。成年野生乌鸫失去自由，往往会撞笼绝食而亡，反而是害了它们。一般养乌鸫多为掏取幼雏，从小喂养驯熟，才能成活。”
  妻子说：“那就造孽了。让父母失去孩子，使孩子失去父母，这跟人类的拐盗儿童有什么区别？鸟儿也是生灵，我们绝不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我说：“是呀。乌鸫吃虫啄蝇，是益鸟，来到我们阳台安家，是件好事。说明如今人鸟和谐，人类逐渐获得鸟儿的信任。它们在空盆搭巢建窝，对我们并无丝毫损害妨碍。反而是它们每天啼鸣啁啾，让我们听觉得到悦耳的享受。何乐而不为？我们应该欢迎它们，接受它们。”
  就这样，两只乌鸫成了我家的邻居。为了不影响它们生活，我们一家人改变了日常习惯，尽可能少去阳台。说话轻声轻气，连浇花、晾衣服都轻手轻脚，生怕乌鸫受到惊吓。两只乌鸫开始就不怎么怕人，但始终与人保持安全距离，睁着圆圆的眼睛警惕地注视我们的一举一动，稍稍靠近都会吱吱大叫。慢慢地才接受了我们的存在，甚至当着我们埋头弯颈，梳羽理毛，叮啄我们用细长竹签挑递给它们的食物。
  一周后，鸟巢里忽然出现了一枚淡青色的蛋，小小的，像鹌鹑蛋一样，满壳褐斑。一天增加一枚，一二三四五，到第五枚蛋落巢时，那只眼周没有黄圈的乌鸫趴下了，伏在鸟蛋上孵卵，不再离开，看来它是雌鸟。黄眼圈的雄乌鸫依然飞进飞出，衔觅食物回窝。半月后，雏鸟陆续出壳了，赤裸裸、光秃秃、粉嫩嫩、肉嘟嘟的。两只乌鸫忙碌开来，频繁出入，衔叼虫子回巢。小家伙们一只只仰头伸脖，嫩黄的小嘴张得大大的，拥挤着争候父母的饲喂。我们更少去阳台了，隔着窗玻璃观看雏鸟一天天的成长。在父母不辞劳苦的辛勤哺育下，五只小乌鸫渐渐长出了光亮的黑毛，羽翼渐丰，嘴喙变得黄澄澄的，有的眼周还长出了黄圈。它们会婉转悦耳地鸣啭，会颤颤巍巍地站在巢边扑棱翅膀，会跳出窝来叮啄阳台上我们抛洒的面包屑，会在阳台青桠绿枝间欢乐地跳跃飞舞。最后，它们在两只大乌鸫的率领下，齐刷刷地飞上了蓝天，不见了踪影。
  乌鸫们离开了，我家的阳台恢复了往昔的清净。我们又可以随便出入，随意晾晒，随时欣赏绿茵花馨。可我们心里空落落的，反而不习惯了。没有鸟儿飞翔、听不到鸟儿歌唱的空中花园变得冷冷清清，美丽里透着遗憾，繁华中让人感觉寂寞与孤单。我们开始怀念那两只不请自来的乌鸫，怀念它们那金黄金黄的尖嘴长喙，怀念它们那似乎戴上金边眼镜的明亮小圆眼，怀念它们那一身黑羽黑翎的绅士派头，怀念它们那优美多变的百鸟唱腔。乌鸫是候鸟，我们不知道它们飞到哪儿避寒去了。我们想对这两只乌鸫发出诚挚邀请，请它们做我们的友好邻居，年年来我家阳台生儿育女。葡藤萝叶下的那只花盆，我们会替它们留着，空着，不挪不移，等候它们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