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大王朝日记（10）——斯科拉里的中国往事

顶帖王子

刺骨的寒风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斯科拉里不再狰狞着面孔咆哮指挥，而是紧了紧衣领，将手插进了兜里。他很清楚，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正因为难以复制。他不再奢求弟子们重演逆转墨西哥美洲的好戏，而是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被逆转的结果。这一夜，横滨国际综合竞技场，不再是斯科拉里的福地，他挂帅的广州恒大，以和两年前完全一致的1胜2负，结束了又一次的世俱杯征途。而他，斯科拉里本人，终究还是没能超越里皮。

遗憾，却并不恼怒，斯科拉里转身朝着替补席鼓了鼓掌，向辛勤工作了大半年的教练组致意。他甚至等到球员们谢场完毕，并挨个击掌拥抱后，才一同回到更衣室。在这样的时刻，再去苛责任何人已经没有意义，很多人都清楚的意识到，这支历经磨难的队伍，早已在与巴萨一战后，就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斯科拉里定了定神，开腔说了第一句话：“感谢你们，这美妙的一年，结束了。”

硝烟散尽，卸下戎装，拼杀了一整年的队伍，终于能在再上征途之前，稍作停歇。斯科拉里宣布球队就地解散，并承诺了一个月的假期，而他本人，则迫不及待的返回了巴西。对于一位年过67岁高龄的老人而言，这样的工作节奏，的确是个不小的考验。尽管他早已习惯了浪迹江湖，但总还会有些心头牵挂，他很快就会飞往葡萄牙里斯本，他的儿孙们早已定居于此。或许，在含饴弄孙之际，斯科拉里会好好给他们讲讲，自己与中国足球的故事。

大菲尔的中国往事

上世纪90年代中期，职业化改革将中国足球的热潮推上了历史顶点。作为首都球队的北京国安，也成为了世界豪门访华作赛的首选对象。在北京工体，无论是中国男足还是北京国安，都爆发过强大的战斗力，将AC米兰、阿森纳和桑普多利亚等欧洲名门，写进了失败者名单。1996年4月，新科南美解放者杯冠军，斯科拉里治下的格雷米奥队，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不远万里来到了北京。

那一年，斯科拉里48岁，正值职业教练最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并非顶级球员出身，球员时代甚至被讥讽为“木腿”。他33岁就退而从教，并与那个年代的许多同胞一样，走上了“巴西足球支援世界”的道路。执教生涯的前十年，斯科拉里超过10次改换门庭，沙特和科威特都留下过他的足迹。直到1993年接过格雷米奥教鞭，斯科拉里才算走上正轨，开始在主流舞台上登堂入室。三年里，他率格雷米奥豪夺7座奖杯，其中就包括了最重要的南美解放者杯。一时间，斯科拉里名声大噪，成为美洲知名教头。

正因有过亚洲经历，斯科拉里对中国足球的水准不屑一顾，他坚信自己的球队能够横扫北京国安。但这场工体之战中，吹着“爱国哨”的主裁判黄钢，却成为了焦点人物。他判给了国安一个莫须有的点球，罚下了格雷米奥一名球员，同时放过了邓乐军在门线上的明显手球。最终国安3-2延续了工体神话，远道而来的斯科拉里，却怒不可遏。终场哨响，斯科拉里铁青着脸，快步走到了球场中圈安抚球员，年轻的央视记者黄健翔赶紧跟了上去，他举着话筒问斯科拉里“你能说英语吗”，斯帅说“没问题”，于是，便有了这段震惊中国足坛的对话。

“你是否对这样的比赛结果不够满意？”

“是的，我终于知道你们是怎样赢下那么多强队了，如果你们一直以这样的方式赢球，那么中国队永远进不了世界杯，永远！”

“你觉得主裁判成为了我们的第12人？”

“不只是主裁判，两名边裁还是你们的第13人和第14人。我们不可能赢得这样的比赛。”

斯科拉里的铁面炮轰，通过央视镜头传到了千家万户，让许多沉浸在中国足球巅峰幻梦中的国人，开始清醒过来。两个月后，中国男足在工体迎来了为欧洲杯备战的英格兰队，0-3的脆败，让工体不败成为了历史，火热的商业赛也就此由盛转衰。而斯科拉里的诅咒，却还在延续，号称史上最强国足的“97届”，最终倒在了通往法国世界杯的征途上。直到四年后，凭借张吉龙的上帝之手和神奇的米卢，中国队才首次杀进世界杯决赛圈。但这一次，斯科拉里挂帅的巴西队，则用一场兵不血刃的4-0，完成了复仇。

事不过三，缘定广州

2008年7月21日上午，新科欧冠亚军得主，当时的世界第一土豪俱乐部切尔西，乘马航包机飞抵广州。这是切尔西俱乐部百年历史上的第一次亚洲之行，羊城广州是他们的第一站。这是一支星光熠熠的球队，拥有特里、兰帕德、巴拉克、德罗巴和舍甫琴科，而他们的新任主帅更加如雷贯耳——世界冠军斯科拉里。

此时，距离斯科拉里首次来华，已过去了整整12年，年近花甲的大菲尔，也经历了一个梦幻般的轮回。这12年间，他除了没能在日本磐田喜悦善始善终，在帕尔梅拉斯和克鲁塞罗，都收获了不少奖杯；而在巴西与葡萄牙两支国家队的7年时光，更是斯科拉里一生的巅峰。他先是率并不被看好的巴西队七战七捷，书写了五星神话；后又在葡萄牙历时6年打造一代王朝，世界杯四强和欧洲杯亚军的成就，都是葡国历史顶峰。2008年夏天，曼城和切尔西都向斯科拉里抛来了橄榄枝，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那个夏天的广州很热，但中国足球却处于历史冰点。杜伊与福拉多双头制的中国队，连续第二届倒在十强赛门外，早早断送了世界杯之梦。纵使切尔西巨星云集，也没能引发太大热潮，只有十几人的接机队伍，显得无比寒碜。接待切尔西的酒店，也不在市区，而是位于郊区番禺的星河湾。与皇马曼联等老牌豪门不同，还属于新贵的切尔西，并未将亚洲行变成疯狂走穴，初来乍到的斯科拉里，更是在绝大多数时候处于“隐身”状态，他没有出席商业活动，也没有出席慈善晚宴。

切尔西与广州医药之战，是斯科拉里挂帅蓝军后的处子秀，也是他执教欧洲豪门俱乐部的首秀，他肯定无法想象，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广州队的主帅。当时的广药，在中超不过中游球队，在时任主帅沈祥福眼中，与曼联拼到点球大战才惜败的欧洲亚军，完全是另一个层级的对手，他在赛前强调最多的目标，就是尽可能的少丢球。而当时广药的核心主将徐亮，更是在赛前就成了追星族，他在慈善晚宴上花了3万5人民币，拍下了切尔西全队签名的足球。

斯科拉里没有任何怠慢，在巴拉克与德罗巴没有来华的情况下，他派上了手中的最强阵容。广州队同样尽遣主力出战，其中就包括了门将李帅，他肯定也不会料到，七年后会成为斯科拉里的弟子，并在世俱杯上闪耀世界。面对切尔西的狂轰滥炸，上半场李帅只被卡劳洞穿了一次球门，他早已知道沈祥福会在下半场换上另一套阵容，于是在中场哨响后，李帅立即找到了被誉为当时世界第一门将的切赫交换球衣。下半场双方均做出多次换人调整，最终广州队0-4主场惨败。

只不过，大胜开门红，并未让斯科拉里的好心情持续太久。随后的发布会上，记者们的两次提问，显然惹恼了大菲尔。有人说，弗格森质疑切尔西主力太老，竞争力不足，你对此如何回应？斯帅沉默一阵，强硬说道：“对我来说，这不是问题。”又有人问，你有信心超越穆里尼奥吗？斯帅再次翻了白眼：“这个问题，我不予置评，没什么好说的。”现场一片尴尬，发布会也有些不欢而散。

足球世界的兜兜转转，总会伴随神奇的巧合。斯科拉里最终在切尔西遭遇了滑铁卢，次年二月就因战绩不佳而被解职，接替他的救火队员，是荷兰名帅希丁克；六年多后，当斯科拉里率恒大征战世俱杯期间，切尔西又一次发生了换帅，他们送走了二进宫的穆里尼奥，接班人居然又是希丁克。有英媒请斯帅做出评论，他只是简单一句“这就是足球世界，什么都可能发生。”

斯科拉里与广州城的第一次缘分，伴随着切尔西的离开，匆匆而过。双方的第二次结缘，则是三年后的2011年。那时的恒大，已是震惊中国足坛的“闯入者”，李章洙的球队正朝着队史第一座中超冠军奖杯飞奔而去，但恒大集团却已经开始筹划更远大的未来。他们坚信，只有世界级名帅才能驾驭这艘巨舰前行，于是斯科拉里和里皮、希丁克等伟大的名字，进入了恒大的候选名单。刘永灼亲赴巴西拜访了斯科拉里，几乎与里皮同时，向他发出了邀约。

只不过，相比于里皮的自由身，当时的斯科拉里还在与帕尔梅拉斯的合约之中，而且他刚刚在乌兹别克斯坦结束一段并不算成功的亚洲冒险，对于恒大的前景也并没有十足把握。双方在这一年缔下了友谊，尽管没能更进一步，却也给未来留下了想象空间。如果没有这些铺垫在前，很难想象在2015赛季关键时期，斯科拉里会在一周之内答应前来广州执教。正所谓事不过三，当斯科拉里与广州城的第三次缘分出现，彼此都没有再错过。

争议上路的“赏金猎人”

斯科拉里的到来，绝不是众望所归。许多人将对卡纳瓦罗的同情与留恋，转化成了对斯科拉里的仇恨与敌视，仿佛正是这个形似老农的巴西老头，逼走了俊朗无双的意大利型男。卡纳瓦罗不断通过各种渠道表达不满，直指“中超第一、亚冠八强”的成绩单，原本配得上更多尊重。而斯科拉里则避开了一切口舌之争，他深知只有成绩才是最好的武器。作为集团掌舵人，许家印最终为这场风波做出了最后注解：“卡纳瓦罗是一名好教练，他未来有机会成为伟大的教练，而斯科拉里，就是一名伟大教练。”

在恒大队史上，这是争议最大的一次换帅，此前无论是用李章洙换掉彭伟国，或是里皮闪电取代李章洙，都符合“更高更快更强”的追求，代表着本质的进步。但这一次，斯科拉里虽占据经验和过往荣誉的优势，却仍旧无法服众。对于绝大多数球迷而言，斯科拉里距离世人更近的记忆，早已不再是五星巴西的领军人物，而是那场堪称惨案的1-7。而更多的专业人士则在感慨，斯科拉里的时代早已过去，他所倡导的足球背离了现代足球的发展趋势，换句话说，67岁的大菲尔，已经过时了。

谁也无法判断，当恒大做出换帅决定时，他们究竟有多少把握能够成功。但当时的情况，也的确在把恒大一步步逼上了换帅之路。在恒大最重视的亚冠赛场，卡纳瓦罗自开局三连胜后，一度遭遇连续四场不胜，1/8决赛首回合兵败城南，更将恒大置于前所未有的险恶境地。2014赛季，恒大就曾因里皮的独断专权，吃了引援的亏，并最终亚冠早早出局，“浪费”了一个赛季；到了2015年，若是再重蹈覆辙，谁也无法跟老板交差。尽管卡纳瓦罗完成了主场翻盘晋级，但他已然用完了恒大给予的信任票。为了2015年集团整体战略突破，恒大俱乐部必须拿到亚冠以壮声威，许家印明确提出“今年必夺亚冠”的口号，意味着改变不可避免，卡纳瓦罗尚未来得及打造的时代，也走到了尽头。

然而，卡纳瓦罗不行，斯科拉里就一定行吗？显然，历史数据也站不住脚。过去20年间，斯科拉里共有三段海外俱乐部执教经历，几乎都以失败告终。1997年，他在J联赛磐田喜悦带队打了11场比赛就选择离开，并抨击日本球员“笨拙且水平低”，但他的继任者却率队夺得了联赛冠军；2008年，斯科拉里结束7年国家队教练生涯，再次试水俱乐部球队，但在切尔西只待了半年多，就以20胜11平5负，总胜率勉强过50%的成绩单被解雇；但仅仅几个月后，斯科拉里就再度出山，接过了乌兹别克斯坦本尤德科的教鞭，在这里他率队以不败战绩夺得联赛冠军，但亚冠赛场却早早折戟，不得不再次提前离开，返回巴西。

从切尔西到本尤德科再到广州恒大，很多人质疑斯科拉里是足坛的“赏金猎人”，因为他选择的球队，都是以大手笔投入著称的土豪，在乌兹别克斯坦他甚至一度拿到1300万欧元的世界第一高薪。即便在恒大他的薪水只有里皮一半，但超过500万美金的薪资，已经比他在巴西国家队执教时高出了一倍。否认为钱而来，是全世界任何教练都会挂在嘴边的说辞，斯科拉里显然不会例外。但对于他而言，除了在生涯暮年赚取高薪之外，还有另一项任务在驱动着他的内心——那就是借助恒大重登巅峰，让世人忘却1-7惨案。

为了给予斯科拉里信心，恒大完全按照里皮规格，迎来了巴西老帅。大菲尔和他的教练团队，乘许家印专机飞抵广州，而见面发布会的场面，也向里皮靠拢。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有央视并机直播，发布会全程也只持续了45分钟，刚好里皮那次的一半。主席台上，许家印与刘永灼不断赞美着斯科拉里，特邀前来的广州市体育局局长罗京军也帮腔了几句。然而，在真正的实战成绩到来之前，绝大多数人对斯科拉里的评判，都要打上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