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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有这么个说法。说滚石是男人尤其男文人的天下:李宗盛、陈升、伍佰……不必一一列举了吧。滚石的女人则相对中庸,介于大俗大雅材与不材间。传统而稳固的“郎才女貌”式搭档——女人不必太招摇出彩,自然有独具慧眼的男人量体裁衣。
如果说转战台湾的莫文蔚在李宗盛的点拨下起死回生,那么无疑与伍佰的合作堪称其最具实验性的巅峰之作。习惯了柔柔痒痒的莫氏情歌的听众想必难心悦纳《一朵金花》。它太暴躁,妖冶,蛮横,不性感。有人简直嫌它聒耳,单看十支歌名便兴趣索然了。
伍佰孩气而才华横溢,偏执得近乎敌意。他心无旁骛要莫文蔚走火入魔,他于是恶狠狠地颠覆——颠覆面目明晰了的莫文蔚,颠覆约定俗成的华语乐坛,也颠覆他自己——以未曾涉足的电子编制挥刀舞剑狂浪冒险,疯狂地释放。
我想伍佰是个可怕的男人:阴翳,较真,而温柔。这才有了《一朵金花》的烈而不闹狂且深致。它气氛连贯并非雷同,有丰富多层次的情境感,细节也调试精妙得教人会心(吟诗、粤剧等混搭穿插格外点睛)。李安说好音乐和更好音乐之间的差异便是细节。细节的考究使之逃离了初加工的宣泄,不在乎你欣不欣赏,它已然晋为艺术了。
【二】
林夕的贡献仅次于伍佰。
我至为热衷文字,音乐次之,影像最末。当然仍要透过文字窥窃各人心事,并不怕人指责为八卦。——何况我钟爱的夕爷兴之所至独揽了整七首歌。
因资历新浅,其中原委我并不十分通晓,只隐约了解到当年莫文蔚的团队带着诱人的企划案诚心实意地找夕爷促膝长谈,大约夕爷被伍佰的玩票野心触动了,且大展拳脚之机实属难得,两下思量着便爽快答应下来。
依我所见,除了笑闹玩乐的打算,倒还有一层——释放感情。众所周知夕爷一向多情却被无情恼,零一年大概颇受重创,也许他的Mr. Wrong砸下致命一击,令他死里逃生险些丧命,同时心理生理又渐次暴露出绝望的病态,没记错的话那年他罹患抑郁症饱受煎熬。
《幻听》作为疯魔无厘头的典范,数次被人抽出扣以伟大深厚的意识流派加以分析和推崇。也许它不过是照模照样的写实也说不准——幻视、幻听皆为抑郁的临床表现。且从纷纭缭乱的杂念中去芜存菁:“讲真我只不过想我们结婚”、“满腔悲愤”、“漫步在沉睡森,再不要依赖任何人”、“寸步难行,凄凉得过分”、 “马上爬起身,又再做人”——“失恋也不要难堪”。
自古大道理说易行难,轻信夕爷皈依佛门从此看破红尘未免太傻太天真。他惯会开解,哪里顾得什么“谁学会演放手的戏谁更可爱”,他这一念执著到死毫不可爱。吉卜赛之心。一语中的。
当然也不可因此而笼统认定这又是夕爷夹带私货的狭隘之作。作为职业填词人,他自然懂得歌手需要什么,保管伺候得舒服熨帖,尽管莫文蔚从不是夕爷的preference。事实上他这次的身手也的确堪称敬业和惊艳,曾有资深菲迷抱怨夕爷在零一年把最好的词都给了莫文蔚,以至于阿菲同年的同名专辑比之也黯然失色了。——粤语是夕爷母语,骨血相亲,且《一朵金花》在立意上委实比《王菲(01)》高超完整而统一,无怪乎夕爷要背弃初盟另结他好了。——有趣的是,对照之下不难发现两者于同人同年的相通之处,比如《童年末日》与《等等》简直同出一源。
总之,夕爷和其他三人的词作另辟蹊径不择手段地拓展了人们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既定套路,别开生面地从冷僻的视角侧击世情,无限趋近并配合劲爆零落的电子曲风,犀利而眩异。大爱。
【三】
莫文蔚的《全身》诚然大胆新奇,可还是《一朵金花》令我彻底折服膜拜刮目。尽情摧毁双耳吧,多少腻味《全身》后,《一朵金花》至今仍叫我又惧又爱——我比它静,可舍不得隔绝那闹。
然而坦白说,《一朵金花》词曲编皆一流,反倒莫文蔚小姐的个人表现相形见绌了。在我听来这并不是她声音最好或技巧最纯熟的时期,既缺少标志性令人心碎酥麻的裂帛之音,又匮乏绕指百炼的刚韧亮烈,演唱状态上略欠火候,尤其在雷霆万钧的鼓噪声中,音色稍显吃力和淡薄无光。
我的毛病是易于自以为是吹毛求疵——其实她适合电子乐,膨胀的背景,流离的情绪,也够卖力了,事实上效果也差强人意,最后那一声“呃~真无聊!”多挑逗铿锵呀——整体考量下似乎《一朵金花》足以力压王菲的飞扬跋扈。
莫文蔚这个人就像她有无之间的声线般倏忽难测有惊无险。她并非相貌最标致、唱功最了得或演技最精湛,然而她够胆,时刻待命惊世骇俗,竟在千淘万漉中被人记住不忘。我衷心钦佩这个不惮先死的女人。天见犹怜,她倒终于风风火火地一路英姿飒爽。
急景凋年簌簌驰去,无聊感很难不与日俱增。搜求不得无聊,费心到手了不过如此,仍是无聊。路远难至无聊,图穷匕见了进退维谷,还是无聊。寂寞满足间无聊随可攻入。幸好无聊的她纠集了同感无聊的他和他,无聊与无聊胡碰乱撞着竟摇曳多姿起来。我充分预见得到日后势如破竹的无聊,何妨也如此这般炸得坼天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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