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遐思

寇宝昌

    今年干旱，几处低洼的河沟，通常总是干的。这一两日雨势滂沱，四处皆成泥泞，是少见的雨景。
    雨势来前，先是有风的预告。满屋的风，书纸皆被翻飞。院中的树也都战栗了，它们前后俯仰，像是惊慌害怕，又像是一种莫可名状的兴奋。
    风势乍定，头上已是乌云密布，灰蒙蒙一片，似乎纠结着巨大的郁怒烦闷，亟待一次清洗。
    李商隐有咏《细雨》的诗：气凉先动竹，点细未开萍。
    这正是雨来的前奏。只是，李商隐咏的是“细雨”，声势并不惊人。大约是春雨吧，雨细如丝，夹着隐现的阳光，一片迷离。
    李商隐最好的咏春雨的诗还是《过圣母祠》的句子：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这里面有春的不确定，春的愁困与慵懒，淡无踪迹，却又缭乱不可排遣。秦观后来的名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从此化出，把春雨连绵、花叶纷飞的心绪与景致都道尽了。
    这一两日的雨却是惊天动地的豪雨。它像擂鼓一样，在檐上、花叶上、地上、瓦上、琤瑽叮咚，敲出各种声响。像顽皮的孩子，无目的地乱砸乱打乱敲。初听时，这雨声颇使人烦乱，像愤怒时寻找发泄对象的拳头，带着久久积郁的暴躁与烦怨的哭声，倾泻嚎啕，不可遏制。平时山上好啁啾的鸟雀，叽吱不停的草虫都噤声了，被这夏日暴雨的狂怒震慑，不敢出声。
    被豪雨困在屋中，见屋外雨水如瀑，泥水奔流成河，足不能出户，我便独坐室内，时已过了黄昏。想起老杜的句子：”一句半雷雨，泥泞相牵攀。既无御雨备，轻滑衣又寒。“《杜工部集》中独多咏雨的诗，除《喜雨》、《夜雨》、《对雨》之外，独以雨为题的诗就有十数首之多。写得最好的，我以为还是《秋雨叹》三首中的”雨中百草秋烂死“一章。读到”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老杜的潦倒偃蹇，一世蹭蹬，感时伤事，都在淫雨霏霏中不可言喻了。
    我研了墨，铺开纸，想写一遍《秋雨叹》，不想才写了几个字，一阵闪电划空而来，灯光熄灭了，漆黑中，隆隆的雷声在远处霹雳作响。
    我在黑暗中坐着，起初还试图分辨物件，见十分费力，便索性放弃了，只留下耳官，听雨声、雷声咆哮喧哗，夹着偶尔闪电的白光，把天地间照得通体透明。
    黑夜中听夏季的骤雨，又兴奋，也有怖惧。仿佛一种惊告、委屈、烦冤、借着这肆无忌惮的嚎啕声哭诉出来。
    这是天地的怨怒啊！那不可解的矛盾、冲突、在空中缠斗激荡，阴阳相摩，发出耀眼的火光，如龙蛇一般疾走的闪电，暴烈狂怒的响雷，震荡着鼓铙飞钹一样的击打之声。
    这滂沱的雨，急速的闪电、隆隆的雷声，是这夏日郁躁勃怒的尾声，它将久积的不平之气，发为惊天动地的吼叫。那暴怒中有不可解的爱恨纠缠，要使生命狂叫、燃烧。
    在黑暗中久坐，我逐渐爱上了这夏夜的暴雨，它以另一种方式给生命洗礼：不是温煦的抚慰，不是呵护，舔舐你受挫的伤口；相反，它用鞭挞、戟刺、冷酷无情的劈打，使生命从颓丧软弱中醒来，去正视苦难。
    好像罗素说过：人必要从灾难中获得教训。是的，地震、海啸、战争、疫疠，一切不可解的灾祸，也许都隐藏着”天地不仁“的玄机。然而，天地不仁，也正是另一种形式的大爱呀！
    雨声渐歇，从狂暴转为淅沥，只剩檐角残余的滴答。光亮恢复了，我想出去看一看雨横风狂后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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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男

道不尽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