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草 楼栖 嫌厌于再看狡猾的嘴脸,嫌厌于再听敌蹄下逃亡者的诉苦,也嫌厌于再看夜的街头站在电灯柱下卖笑的女人,更嫌厌于风凉露冷,独上高楼,凝视山麓海隅的万千灯火。隔江烽火,召唤我投奔故国的怀里。于是,抖清了满身的粉笔屑,奏一阕“岛上谣”,驮一个梦,奔向辽远。 祝福自己这份愉悦的旅程。 雨日海行并不会给我什么寂寞,听茶房诉说半生海上的风涛,怎样把年轻的日子送给了女人家。邻床的航空处的林秘书,绘声绘影为我述说刘粹刚之死。 在异国的安南访问历史的遗迹,惊奇于安南妇女嘴里闪光的黑牙,惊奇于小偷探囊盗物手法的神奇:一转眼,你会埋怨衣袋里的东西不知藏在哪一位的箬笠中了。但叫人恶心的是:屹立公园里驯服于法国人足下的奴才的雕塑。 踏上陡峭的滇越路,绕个弯,重新迈近祖国的边沿。列车如长蛇,爬向半山高处,穿山插涧。青山绿如海,云在半山,雾在枝头,车头喘一串浓烟,车声压碎了幽泉的岑寂。 旅途戛然停止了,在开远作了意外的淹留。前头铁轨给崩山压塌了两三段。晨夕,听牛车的竹铃,听扫街的囚犯的镣铐,在街上捡石块敲核桃,希望能敲破寂寞。回到停止呼吸了的车厢里,听溪涧流水的潺潺,望一边新月,一边落日,望远处人家架一道飞桥野烟,浸在黄昏里。 来迟了,滇池的水波再也撩不起顽皮,翠湖,大观楼,又埋葬了三月烟雨。晨夕,独个儿静坐湖边嗑葵瓜子,天是一片没云翳的秋空。辽远处的烽火城楼,是在重山又重山之外。 故国召唤我归来,故国的古城也有难熬的寂寞。于是,一匹瘦马,驰骋横岗,山凹闪一片白光,是浩瀚的妩仙湖。就这样风尘满袖,马声得得地踏进了山城。梅花灿烂了,蚕豆离离,麦子抽了嫩芽,油菜花黄了又白了,蜜蜂飞去又飞回。 在妩仙湖畔的砂滩上烙下两行脚印,悠然望缥缈处的渔艇烟霞。洗濯积满风尘的手足于湖波,神往于两匹骏马在湖边的驰骋。两名骑士像绿林豪侠,叫人想起梁山泊、落马湖一类白红刀子进出的好汉英雄。 把家安插在湖边,此身还是风尘中的旅人,在“山城诗帖”上留下一首《别山城》,又奔驰于滇黔路上,汽车二十余辆,像一串爬虫,越岭爬山,吼醒了十余座静穆的山城——城在山上,山在城中。车驰如箭发,轮下卷一道黄尘,圈圈滚滚,抖落在黄昏里。路旁芦苇头,花叶垢面,黄草肿胀了纤腰。 在山牢似的关岭场歇下来。几百年前,诸葛亮南征蛮子,勇将关索穷追敌人到了荒凉地,人马都渴了,掘井又掘不出半滴清泉。据说是忠诚动了天地,祷告出满井的泉水,解救了三军的饥渴,为南征奠下了纪功碑,留下了百世威名。满山草木都憔悴了,而关索岭还是一片浓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