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的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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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来的八哥
                           闻雪思
                     
    我们家的八哥不是捕获的，也不是买来的，而是它自己飞来的。
    我看得真真切切，它是从阳台飞进来的，落在靠窗的桌子上，东张西望，然后跳落地下，大摇大摆地穿过卧室，在客厅中央愣住，与我面面相觑。
    当时房子里并没有他人，只有两个生物：一个是我，房子的主人；一个是它，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它看着我，我看着它。我没言语，它也一声不吭。我想双方都感到愕然惶然茫然，都觉得不知所措。
    八哥小小的个儿，全身黑不溜秋的，只有嘴喙和脚爪是橙黄色，喙与脑门交接处竖立几缕蓬松的绒毛，翼翅末端有一羽白翎。黄眼球黑眼珠，骨碌碌转动的眼神。它侧着脑袋打量我，毫无畏惧或惊慌，却是满脸的疑问。
    还是我首先回过神来，打破僵局，轻轻地对八哥说了句“欢迎光临。”然后到厨房抓了把米，撒在客厅地板上。
    八哥也许是饿了，没有推辞，也没有彷徨，毫不客气点点滴滴地啄食。我用小碟子盛了些清水，递给它，看着它仰脖畅饮。
    通往阳台的门和各房间的窗都依然敞开，但吃饱喝足的八哥似乎无意离开这陌生的环境，它自由自在地在客厅里溜达，一会儿振翅飞翔，一会儿闲庭信步，一会儿梳理羽毛，唧唧啾啾地自言自语，毫不拘束，毫无顾忌。放学回来的女儿和下班回家的妻子也都喜欢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家伙。于是，次日我便和妻子上街买了个鸟笼，为飞来的八哥在阳台安了个家。
    八哥在笼子里住得很惬意。它在栖木上憩立、踱步、喝水、吃食、拭喙、磨爪、跳跃、攀援笼壁，心安理得，怡然自得。它并不挑食，米粒、谷子、玉米、花生、黄豆、蔬菜、蛋壳、碎肉以及鸟饲料都喜欢吃，来者不拒。它很爱清洁，在卫生间摆上一盆清水，它会自己跳进盆中，兴高采烈的在水中哗啦啦地抖擞，然后湿淋淋的回到笼子里用嘴喙精心梳理打扮。它并不怕人，好奇地端详每一位来到笼子边探望它的人，放出笼子时在主人身边扑楞翅膀飞翔、蹦蹦跳跳、蹒跚行走。它还喜欢鸣啼，每天清晨都会婉转地欢叫，清脆地卖弄银铃般好听的嗓音。
    下班放学，茶余饭后，家人都喜欢到八哥笼子旁逗弄八哥，想教它学说话。八哥黄眼球包裹着黑眼珠，目不转睛地静静盯着与它说话的人，并不开口。数日下来，人唇焦口燥，疲倦不堪，八哥依然凝视耽耽，金口难开，毫无羞愧神色。为了不耽误家人的时间，我用录音机录下一些简单词语的声音，藏在靠近鸟笼的房门背后反复播放。八哥以为我躲在门后，在鸟笼里聚精会神地侧着耳朵，注视门扇。一家人该上学就上学，该上班就上班，回来时才到笼子旁挑逗它几句。没曾想有一天清晨，阳台上悠扬悦耳的鸟鸣旋律中竟然飘荡着几声清清晰晰而又彬彬有礼的问候声：“你好。你好。你好。”飞来的八哥终于开口说话了。
    八哥学会说话了，金口一开，人类的词语便源源不断从鸟嘴逬出。八哥很聪明，教一句学一句，教什么会什么。普通话的“你好”、“早上好”，广州白话的“新年好”、“恭喜发财”，英语的“Good morning”、“Hello”、“Bye-bye”，唐诗“床前明月光”、“汗滴禾下土”等等。八哥学舌，只是单纯的摹仿，并不了解词语的意义，但记忆力甚佳，往往你说上句，它就能接说下句。甚至只说头一个词，它就能接上完整的词语或句子。它还能惟妙惟肖地摹仿人的声调，男人教的词语，它摹说男声；女性调教，它摹说女腔；孩子撩它，它摹说童音。那栩栩传神的鸟腔人调往往逗得人哈哈大笑。八哥被人类的喜悦感染，更加殷勤地卖弄口舌，得意洋洋，给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飞来的八哥是幸运送给我们的礼物，感谢命运，感谢生活。八哥到我们家之后，我们家人鸟和睦，欢声笑语天天洋溢不断。不过这种欢乐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夫妇俩频繁的出差开会，孩子紧张激烈的考试竞争，都使我们无暇照料八哥，不得不与其分手了。好几户人家都表示喜爱这只鸟儿，愿意领养它：一个是慈眉善目的四川人李婶，一个是富态端庄的上海人张姨，一个是人称八哥的本地亲友。究竟应将鸟送与谁，我着实踟蹰犹豫了好久，我在斟酌日后如何与八哥见面的情景。因为这三个人有不同的信仰，李婶信佛，张姨是基督徒，八哥崇拜关老爷。如果给李婶，八哥看到我就会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如果给张姨，八哥看到我则会祈祷：“上帝保佑，阿门。”我觉得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最后我将八哥鸟送给了亲友八哥，这不仅因为他俩有相同的称呼，更重要的是我相信，日后我与八哥鸟相见时，它肯定会拍着翅膀用本地白话对我大叫：“兄弟，恭喜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