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2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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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咽完腊八粥，这天就活泛了。白天渐渐拉长，夜晚悄悄缩短。俗话说：“过个腊八，日头就长一叉把。”可不是么？转眼就要过年了，栓娃靠在场里的麦草垛下，幸福地想着。老婆菊花在旁边的碌碡上绱鞋底，一绺花白的头发落在她的额头上。她头也不抬地和拴娃商量，明天就是二十了，是个好日子，要早早请人来帮忙把猪杀了呢？再拖就没有时间了。拴娃说不急，晚上我找大伙儿念叨去。<br /> <br /> 第二早晨，鸡喊叫了三遍，雾气飘散了，太阳出来了，繁忙了一年的村庄卧在山凹里。拴娃早早起来，跳下炕，给牛添了草料后，就蹲在房檐下抽老旱烟，小炉子上煨着黝黑的茶罐，“噗嗤噗嗤”冒着热气，淡黄色的火苗舔着罐底。菊花裹块黑蓝色围巾小跑着去抱一捆柴，塞进灶洞，点燃后烧水做早餐，大锅热蒸馍，小锅熬小米黄豆稀饭，一会儿稀饭熬好，馍也软和了，菊花叫拴娃吃饭。炕桌上摆放着一碟子咸菜、一盘蒸馍，两碗稀饭，还有一碟被醋泡软的干辣椒，两个人低头吃饭，不时说一半句话。饭菜的香气飘到院子里，胖乎乎的母鸡馋得直叫唤，围在门口磨蹭着不离开。鸡不就是叫个“饥”么？菊花说着把撒在桌面上的饭粒，馍渣撇出去，机灵的母鸡早伸长脖子叼住撒腿而跑，剩下几只不甘心地撵了过去。一只羽毛鲜艳的大公鸡似乎瞅不上这个，它蹲在长满老苔藓的墙头，拍拍翅膀，抖掉草屑，又扯开嗓子朝天叫几声，向母鸡宣泄它的存在，似乎在说，不要胡骚轻，我还在呢。母鸡们咕咕唧唧地挪来挪去，并不搭理这个骚轻的东西。一头黄牛拴在木橛上，眯缝着眼睛，咀嚼着草料，偶然甩一下尾巴，或者尥一下蹄子。<br /> <br /> 墙外的猪圈里，那只要宰杀的猪还像以往一样懒洋洋卧着，耳朵耷拉着，毛很稀疏。它还不见女主人把食物端来，叫唤一阵再叫唤一阵。猪喂到这个程度，吃的已经很少了，毕竟低等动物还在乎一口吃的。这猪是菊花夫妻俩在三月的集市买好的。菊花家这头年猪腿短要嘴大。嘴大的能吃进东西，容易上膘。养猪是个苦差事，菊花用了半年多时间饲养，热月天寻草喂猪，每天早晚出去两次。她的胳膊每回都被草笼勒道青痕，麻木无力抬不起来，拴娃按摩半响才经脉通和。菊花动不动就埋怨，买了个老母猪，就成了我的活干，精心伺候，像伺候你先人一样费劲。骂归骂，菊花还是不紧不慢地伺候这个请来的先人。菊花心情不好的时候，拴娃就“嘿嘿”笑几声，提着镰刀出门去给牛割山草，或者给点燃旱烟锅吸两口，也不说什么。他知道菊花是刀子嘴豆腐心，家里的女人重要着呢，住在山里，伙计很重，二十年前菊花是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自打嫁到他家，没吃好一口饭，没穿过一件花里胡哨的衣服，勤勤恳恳地跟他过日子，把儿子送到了大学，女儿嫁到了山外边，给这个家贡献大着呢。记得去年过年儿子说，城里卖的猪肉吃起来不香，是饲料喂的，让家里喂头年猪。前段时间儿子来电话说，要带着媳妇孙子回家过年。他们想着儿子一家，心里暖洋洋的，喂头猪没有啥，无非是花点功夫。山里缺男人，缺女人，就是不缺粮食，玉米装满两大囤，荞麦啦，黄豆啦，还有谷子啦，装在麻袋里，齐整地码在西房山墙下。这头猪吊搭了半年，条子扯开了，就慢慢追精饲料，也不能饥一顿饱一顿，否则猪就夹膘了。半年的时间，囤里的玉米吃下去一半，把两搾多长的克朗猪撑得滚瓜溜圆，该是挨刀子的时候了。 <br /> 听到外面人叫，拴娃“哧溜哧溜”喝完稀饭，嘴一抹走出门。<br /> 帮忙的人陆续来了，齐刷刷地站在邻家的大核桃树下，树下栽着口大黑缸，用麻绳捆在树身上。这里恰好向阳，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热哄哄地。拴娃搭讪着，来了啊！是啊，来了！大家一边接拴娃的纸烟一边回应着。驼背老五蹲在树下，蘸水磨一把刀子。他是村里宰猪的好手，村里逢年过节杀猪宰羊都是他的。打工的小伙子回来了几个，村里多了些热闹的气息。他们嘴里斜叼着香烟，嘻嘻哈哈地跑去逮猪了。猪哪见过这个场面，它一看这么多人跑来了，撒腿就跑，“呼哧”、“呼哧”地怪叫着。大伙儿从前院追到后院，刚娃一把揪住耳朵摁在地上，后面追来的抓腿，揪尾巴。绑住双腿后抬到核桃树下，驼背老五捏着刀子，头扭得像咕噜雁。他抚摸着项下的猪毛，冷不防白刀子攮进去，红刀子拔出来。围观的孩子“哄”地跑散了，像群惊慌失措的麻雀。菊花端着脸盆放在地上，猪脖子搁在脸盆上，猪血就“汩汩”地淌出来，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接满一盆。猪先在拼命挣扎，眼见得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了，大家才起身，歇一会，抽着拴娃递来的香烟。农村里这样的场面经历多了，大家也就无所谓了。 <br /> <br /> 老五用手“嚓嚓嚓”地揪着猪脖子上的毛，随手丢进藤条笼里。猪脖子上的毛又粗又硬，可以做刷子，卖价不一样的。身材瘦小的牛蛋，提着两桶菊花早就准备好的开水，倒在大瓮里。两根绳子早就搭在核桃树杈上，一头挽在猪的后腿上。这猪太大，至少要二百多斤，需要好几个人用力才能悬起来。拴娃几个“嘿”的一声，拉起绳子，这猪就顺溜溜地吊起来，绳子一松，整个猪“哧溜溜”地淹没在滚烫的水里，很远就能闻到一股很恶臭的气味。再提起绳子，再放进水里，这样反复多次，猪毛松动了，容易拔下来了。大家抽着烟，说笑着，扒着猪毛。人多手也多，不到三十分钟，从头到脚的猪毛都被拔干净了。大家拿着刀片，刀刃斜侧，刮猪皮上的泥垢，剔细小的毛。刮刮剃剃，黑猪皮不见了，整条猪白闪闪的。 <br /> 接着老五前弓后箭，直立着刀尖，在猪肛门那里一旋，剔出连着的肠子头，找根细绳扎住，这样大肠里的粪尿之类会流出来，污了猪肉。这个程序做完，沿着猪后腿中间划下来，到前腿中间停住。先找猪的苦胆，苦胆不大，黑色的，老五找到后，用刀子割下来，挂在树杈上。菊花端着一个方木盘接着被扒拉出来的内脏。猪的小肠很长，里面的脏东西要倒干净，牛蛋用根细长的木棍伸进去，沿着木棍翻卷过来，粘在小肠里的渣滓在水里多次洗涮干净，还有大肠，也特难洗，加上碱水，用刀片多次剃刮，难闻的大肠气味就消失了，最后就可以做成人见人爱的涮毛肚了。孩子们眼巴巴地等着猪尿泡，老五随手跑了，大一些孩子放在土里，揉过来揉过去，慢慢把上面的血水弄干净，再找根细竹管插进去吹气，一直吹得像气球那样大，用细绳子扎住，当球踢。整个村庄热闹起来了，到处是笑语声，过节一样热闹。 <br /> <br /> <br /> 接着放下猪身子，搁在门板上，刀砍斧劈分成半，抬到阴冷的地方放着。头和蹄子放在一旁，老五生了一堆火，单腿跪在那一五一十地烧着撩上面的毛。周围都是一股焦糊味。老五并不嫌弃。这样的活很麻烦也很累人，老五干惯了。老五的老婆前年去世了，黑烟黄烟的日子过得很是恓惶，亏得拴娃两口子有饭了给他端一碗，闲了叫他来谝谝，耕种打碾给他帮忙，才算没有垮下去。人是要知恩图报的，老五心里有数。 <br /> <br /> <br /> 拴娃给大家安上纸烟。大伙儿有席地而坐的，有背墙蹲着的，还有站着说话的，谈收成，谈今年出去打工情况，更多的是说这头猪的膘足足有五指厚，不多见。拴娃听着也不多说，只是“嘿嘿”地笑。大家准备散去的时候，拴娃拉住不放，说：“家里做好了饭，炒了点肉，大家尝尝鲜再走吧，免得我心里挂牵呢！”说着，笑着，一伙儿涌进上房门。炕桌上摆放着几盘香喷喷的猪肉炒粉条，炒鸡蛋，几盘素菜。一瓶二锅头打开了，十个酒盅搁着。还有一打啤酒搁在炕栏上。大家盘腿上坐，菊花进来倒上茶水，招呼几声，出去下长面了。吃了半响，喝了半响，男人们已经是脸红脖子粗了，拴娃还端着酒杯在劝酒：“慢慢喝，不要急，我的酒还多着呢！”说着，躬身取出几瓶。这个时候，菊花端着一盘面进来了，牛蛋下了炕，到厨屋端面去了。 <br /> 肉吃香了，饭吃美了，酒喝醉了，人也舒服了。夜已经很深了，满天都是星星，月亮出来还得一段时间。吃饱的人打着酒嗝回家，脚步踉踉跄跄的，脸上还带着笑。驼背老五最后离开，满脸通红，脚步也不怎么稳，拉着拴娃的手，念叨着他们俩的好处。走到没人处小便了一下，光着屁股要回去。幸好拴娃在后面照应着，替他提起裤子，系上裤带连拖带抱送了回去。 <br /> 这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菊花已经把上房的摊场收拾结束，坐在灯下等呢。菊花今天特别乐，好像失眠了，喋喋不休说着话，拴娃含混地支吾着，不知不觉睡着了。菊花推了一把，不见动静，也就懒得理睬了。 <br /> 外边不知谁家的狗有一声没一声地咬着，夜里有些寒冷。月亮升起来了，月光洒进屋子里，像一片银色的鱼儿，从南边的窗子移过门上的窗子，再到北边的墙壁上，那些树影摇晃着，活像河底的水草。菊花爬起来看着，想着，明儿赶集，卖点猪肉，再留下点过年。后天，儿子该带着媳妇和孙子回家了吧！迷迷糊糊地似乎看到，村头的道路上，一个小小的人儿，左手牵着儿子，右手牵着儿媳妇回来了，小嘴巴直嚷着要吃肉，她的眼睛湿润了。</di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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