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岭县看守所，记者与“三进宫”堕落少年的对话

山精·甲

图为阿维在指认犯罪现场

孩子的教育，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阿维的父亲是普宁人，在深圳、东莞跑运输；母亲是蕉岭人，没有固定工作。由于父亲常年在外，阿维和母亲、弟弟一起在蕉岭生活。

　

今年21岁的阿维(化名)坐在看守所的铁窗前，表情有些冷漠，对思考未来颇为抵触。2007年，他第一次参与抢劫；2008年，16岁的初三学生阿维因抢劫、抢夺罪被判刑一年；2010年，阿维因抢夺罪被判刑两年；2013年2月，阿维因涉嫌飞车抢夺再次被抓。虽然尚未判决，但他知道，这次，可能要入狱8年。

他的人生在15岁那年遇到拐点，从一个学习成绩尚可、自信的孩子，在家庭和社会的催化下，过早地社会化，直至走向邪路。他的堕落不是一两天完成的，而是个人、家庭、学校、社会多方面因素合力助推的结果。他的失败，也是社会的失败。

用一句我们客家人常说的老话就是——“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近日，南方农村报记者走进蕉岭县看守所，与阿维面对面，探寻一名迷途少年的“三进宫”轨迹。

山精·甲

      叛逆：去酒吧就是想发泄

　　(2008年，初三学生阿维是一名成绩不错的学生，但叛逆期的阿维没有得到合适引导，为了对抗家长的管制，他走进了酒吧、网吧，沉迷于“自由”的感觉中。酒吧消费一次数百元，网吧游戏点卡更是花钱似流水。)

　　南方农村报(以下简称南农)：第一次犯事是什么时候？你看起来年龄蛮小的。
　　阿维：初二吧，那时候15岁。
　　南农：是因为经济条件不好，缺钱花吗？
　　阿维：不是，我爸做生意的，条件还可以。
　　南农：那为什么要去抢呢？
　　阿维：家里要不来，我妈知道我拿钱去干什么，哪会给我钱。
　　南农：你要钱去干嘛，为什么不给你？
　　阿维：和同学去酒吧。一次最少要三四百块，刚开始问我妈要了几次，都给了，我妈知道后，就不给了。
　　南农：你才读初二，为何去酒吧？
　　阿维：那里自在，没人管，想干嘛都行。
　　南农：你才十多岁，还是学生，为什么不想让人管？
　　阿维：我妈在家老是唠叨，很烦。我爸更烦，脾气不好，平时不回家，就过年回来，回来就训我。家里很压抑。
　　南农：父母平常怎么教训你？
　　阿维：天天唠叨让我好好学习，不然将来没出息。
　　南农：他们说得很对！
　　阿维：我爸连高中都没毕业，没什么文化，不照样在外面做生意发财。我觉得成绩好坏跟将来有没有出息没关系，（父母）他们老想让我按他们的老观念走。
　　南农：那你学习怎么样？
　　阿维：那时候挺好的，在班里基本上是前十名，但有点偏科。
　　南农：第一次去酒吧是谁带你去的？
　　阿维：同学生日，去酒吧庆生。
　　南农：喜欢上喝酒了？
　　阿维：不是。我很少喝醉，就是喜欢里面的气氛。最喜欢拿着啤酒四处倒，不喝。感觉很爽。
　　南农：怎么个爽法？
　　阿维：酒吧里无拘无束，感觉跟飘在天上一样，没人管你，不会有人唠叨你这不行、那不行。
　　南农：平时会自己一个人去吗？
　　阿维：不会，基本是和同学一起去，有时还有些社会上的人。
　　南农：同学都是初中生吗？
　　阿维：嗯，年龄差不多，都有烦心事，能说到一起，喜欢喝酒发泄。
　　南农：蕉岭酒吧消费高吗？
　　阿维：去喝一次最少要400块，多的话1000多。第一次去喝啤酒80块钱一提(一般为9瓶)，现在涨价了，至少要120一提。
　　南农：大家凑钱埋单？
　　阿维：轮流埋单。反正都是朋友，今天你出，明天我出。有女孩子在场时，男生会抢着埋单。
　　南农：还有什么爱好？
　　阿维：去网吧。
　　南农：去网吧也是为了发泄？
　　阿维：不是，是去玩游戏。
　　南农：你那时候还不到18岁，网吧让你进吗？
　　阿维：哪个网吧都是满屋子学生，谁管！
　　南农：上网贵不贵？
　　阿维：不贵，一小时一块五。现在可能涨到两块了。
　　南农：看来钱主要是花在酒吧。
　　阿维：也不全是，网吧上网不贵，游戏点卡贵。
　　南农：你玩网游？
　　阿维：嗯，魔兽、劲舞什么的。在游戏里，我就是老大，想砍谁就砍谁，想蹦想跳都我说了算。
　　南农：这个花钱很厉害？
　　阿维：给你举个例子，我有一次和同学出去“捞”了4000多块钱，两个人三天时间花光了，全都用来买点卡了。玩起来就控制不住自己，光想着买装备什么的。
　　南农：你说的“捞”是什么意思？
　　阿维：说“抢”不好听。

山精·甲

犯事：第一次抢钱又怕又刺激

　　(酒吧一次消费数百元，网游点卡三天花掉数千元，不要说是阿维这样的学生难以承受，即使一般工薪阶层也消费不起。在高消费面前，没有收入来源的阿维和朋友想的办法是：“捞钱”。阿维不喜欢“抢”字，多次纠正记者的说法。)

　　南农：听民警说，你第一次被判刑是2008年？那是第一次抢劫吗？
　　阿维：(20)08年之前也抢过。(20)07年被抓了，不过我是从犯，够不上判刑。
　　南农：是策划好的吗？
　　阿维：没策划。我那天没穿校服，学校不让进，当时正好有一个同学也没穿校服。我俩就去网吧玩，结果身上都没带多少钱。那同学就提出来去“捞”点钱。我当时胆小，没敢动手，算放风。
　　南农：抢了多少钱？
　　阿维：几百块吧，去网吧一下午就花完了。
　　南农：第一次抢钱什么感觉？
　　阿维：你别老说抢，听着有点不舒服。在网吧玩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回到家怕得要死，睡觉都不敢。不过，第二天想想觉得有些刺激。
　　南农：公安怎么处理你的？
　　阿维：公安和学校教育了我一番，我爸妈骂了我一顿，要打我，没下得了手。
　　南农：对你在学校有影响吗？
　　阿维：同学不是很愿意跟我玩了。我爸觉得我在学校呆下去还会出事，就给我办了休学手续。

山精·甲

     转学：转三次花了一辆凯美瑞

　　(阿维的父母觉得或许是环境影响了阿维。为阿维办理了休学之后，四处求人为儿子转学，一年之间，阿维转了两县一市的三所学校。)

　　南农：休学在家多久？
　　阿维：不到一个月。
　　南农：这么快回到学校？
　　阿维：是的，不过不是蕉岭的。我爸找人把我转到了普宁二中实验学校。
　　南农：事先你知道吗？
　　阿维：知道，我爸问过我，就问我有没有脸回城镇中学读书，语气很凶。我无所谓，去哪都行。
　　南农：知道为何要把你转到普宁吗？
　　阿维：那里是封闭式的，想把我关起来，不跟外面接触。而且我老家在那里，即使有事，亲戚也能有个照应。
　　南农：在新学校表现怎么样？
　　阿维：刚到新环境，怕被别人欺负，很老实。
　　封闭式学校气氛压抑得要死，根本呆不下去。
　　南农：你在那压抑了多久？
　　阿维：大概一个月，呆不下去了，就翻墙出去玩了。
　　南农：去哪？
　　阿维：酒吧，网吧。不过酒吧去得少些，朋友不多，万一有麻烦没人帮忙。
　　南农：在新环境，人生地不熟，你的钱从哪来？
　　阿维：我老家就在普宁啊，亲戚多，我是家里长子，都疼我，能要到一些。我奶奶给钱最大方，从来没拒绝过我。
　　南农：亲戚们不管教你吗？
　　阿维：他们跟我爸说了。
　　南农：你爸知道后，怎么做的？
　　阿维：再转学，又把我转到了揭东实验中学。
　　南农：你在那里表现怎么样，待了多久？
　　阿维：(笑)在揭东更没人管我啊，亲戚也不在身边。大概读了两三个月吧。
　　南农：后来又回到蕉岭城镇中学吗？
　　阿维：嗯。回来读初三。
　　南农：你想过父母给你转学的用心吗？这种跨区域特别是跨市转学的难度应该是很大的。
　　阿维：肯定大。我是插班生，转学的难度更大。我爸训我时，跟我讲过，光转学至少一辆凯美瑞轿车没了。
　　南农：有没有想过换了新环境，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阿维：你有没有发现，所有的路都是他们给我安排好的，我都没有选择的机会。我只能按他们的想法做。我不听父母安排，就是觉得他们管得太严，太死板了。

山精·甲

        后悔：出狱后想读书

　　(转了一圈后，又回到蕉岭的阿维如鱼得水，父亲不在旁管教，母亲只会唠叨，对阿维丝毫不起作用。2008年，阿维因抢劫、抢夺罪，被判刑一年。)

　　南农：回到蕉岭后感觉怎么样？
　　阿维：很怀念。
　　南农：怀念什么？
　　阿维：同学、朋友，还有那些熟悉的酒吧。
　　南农：同学们对你的态度有变化吗？
　　阿维：有时候和社会上的朋友在学校门口玩，同学有点怕我，绕着走，不过我很少欺负同学。
　　南农：欺负同学是什么意思？
　　阿维：有些人收保护费，还有些人看谁不顺眼，就动手。
　　南农：你没做过这些吧？
　　阿维：有过，收点钱什么的。
　　南农：收得多吗？
　　阿维：不多，就是意思一下。如果同学被人刁难，会出面帮他摆平。
　　南农：这让你觉得很有面子？
　　阿维：嗯，感觉很罩得住。我弟弟读初二，有一次有人为难他，就是我找人摆平的，我弟弟很尊敬我。
　　南农：你带你弟弟一起出去玩吗，比如酒吧，网吧。
　　阿维：他敢去我就打他。我不准他去。
　　南农：不让弟弟学你？
　　阿维：弟弟比较内向，爱学习，和我不一样。
　　南农：2008年你去抢劫，是和朋友一起还是和同学？
　　阿维：同学。我和朋友们之间还保持一定距离，他们比我狠。
　　南农：抢的什么人？
　　阿维：一个女的，晚上九点多在路上走，我和同学正好碰到，手里又缺钱，就一路跟下去，把她的包抢了。
　　南农：在看守所呆了一年后，出来有什么打算吗？
　　阿维：我跟我爸说，自己后悔了，想回去上学。
　　南农：为什么说后悔了？
　　阿维：在狱里待了一年，觉得社会很复杂，有点怕了。
　　南农：你父亲怎么说？
　　阿维：如果再去学校读书，还得读初三，甚至初二，我已经快18岁了。我爸坚决不让，说我不要脸面，他还要。如果回到学校，弟弟都比我高一级了。

山精·甲

       意外：想攒钱做生意却惹车祸

　　(出狱后，阿维上学的请求被拒绝。无奈之下，2010年，阿维去深圳一家工厂打工。然而，酒后飙车毁了朋友的赛车，要赔偿一万多。阿维再次把脚步迈向了沼泽。)

　　南农：不让上学了，你干什么？
　　阿维：我爸让我去跟着跑运输，我不想去。
　　南农：为什么不去，怕苦吗？
　　阿维：不是怕苦，我平时躲他都来不及，呆在他身边天天被他训，会烦死的。
　　南农：那你怎么办？
　　阿维：父亲让我在深圳一个亲戚的厂子里给汽车贴防晒膜，一个月两千多。
　　南农：累不累，工资够不够用？
　　阿维：累倒无所谓。两千多块要是去酒吧喝酒，肯定不够，两次就没了。不过我那时候已经下决心不进酒吧了，想慢慢攒点钱做生意。
　　南农：这工作做了多久？
　　阿维：大概两个多月吧。
　　南农：为什么只干两个多月？
　　阿维：运气不好。过年回家时，跟朋友喝酒出了点事。
  朋友约着一起去飙车，每人拿出500块钱做彩头，谁赢了这钱就是谁的。
　　南农：出了什么事？
　　阿维：当时喝了点酒，飙车时出了车祸，我把一个朋友的摩托车摔毁了。
　　南农：你人没事吧？
　　阿维：在家里躺了一两个月。
　　南农：要赔多少钱？
　　阿维：是赛车，得一万多块钱。我那时候手里没有钱。
　　南农：你工作时不是攒了点钱吗？
　　阿维：一个月两千多，在深圳那地方，两个月能攒一千就不错了。
　　南农：所以又去抢了？为什么不找父母借钱？
　　阿维：不想去找他们，我父亲知道借钱的原因后，肯定不会给我钱。
　　南农：抢的钱够还了吗？
　　阿维：不够，才抢到几千块钱就被抓了。
　　南农：最后钱是怎么还的？
　　阿维：我爸妈还的。
　　南农：这次被判了多久？
　　阿维：两年。

山精·甲

      赌博：想赢钱证明自己能独立

　　(两年后，阿维出狱，又是一个新年。喜庆之际，阿维和朋友玩起了扎金花(一种牌类游戏)。一夜间，阿维输掉了近4万块，这让他再次跌入深渊。)

　　南农：你去赌博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毕竟你刚刚出狱没多久。
　　阿维：我缺钱花，都21岁的人了，不能老问爸妈要钱，本来我不听他们的话，就是想向他们证明自己能独立。所以我想赢一把钱。
　　南农：有没有考虑过会输？
　　阿维：没想过，当时只想赢钱过年。有点眼红那些朋友，他们都比我富，我又不比他们差。有几个还是我同学，他们当年学习都没我好。我觉得自己肯定能赢。
　　南农：输了之后怎么打算的？
　　阿维：觉得老天把自己抛弃了，一次翻身的机会都不给我。如果这次让我赢了，我觉得我能改变自己，从此走上正路的。
　　南农：所以就去抢了？为什么不能吸取前两次的教训，想别的办法还账呢？
　　阿维：没别的办法。那钱是借同学的，我同学也急着过年用钱。拖不得，人不能言而无信。要还钱只能凭运气，出去抢钱。我已经犯过两次事了，再多一次也不多。

山精·甲

     麻木：8年后我都30岁了

　　(当别人都在喜气洋洋过年时，阿维为了还赌债，再次走上抢劫之路。已经有过两次入狱经历的阿维，对于此次被抓，仿佛已经麻木。他自己估计，这次至少要判八年。)

　　南农：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阿维：能有什么打算，打算得再好有什么意义吗？
　　南农：是不是可以规划下今后的人生，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阿维：你知道我这次会判多久吗？
　　南农：不是还没有判吗？
　　阿维：加上这次已经有3次(实际为4次)被抓经历了，我知道自己会判多久，至少8年。
　　南农：你怎么知道的？
　　阿维：我研究过相关法律，抢劫是重罪，我这是第3次(面临判刑)，如果没什么意外，应该就是8年。
　　南农：如果是8年，确实很久。
　　阿维：8年之后，我都29岁了，马上都30了。你说，我想以后有什么意思。现在世界变化这么快，8年之后，谁能想到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就是再打算重新做人，重新规划，也实现不了。
　　南农：有没有静下心来想想这些年走的路，想想自己的亲人？
　　阿维：想过。我最对不起的是我奶奶和外婆。我奶奶今年快80岁了，家里担心她受不了刺激，我入狱的事每次都没跟她说，逢年过节都哄着他说我上学或者有事回不去。外婆每次来看我，哭得让我心里难受。我弟弟因为我的事，书也不愿读了，随便找了个专科学校。我现在后悔了，可一点用都没有，就希望家里人过得好点。

山精·甲

看完整篇采访稿，我想起了很多我年少的发小，在人生拐点过后，他们现在还好吗？

有序与无序

精总当年也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