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现,或许就像寒夏说的,像一片黑里的一点白,而她和桑就需要这种白来净化的。刚开始听到这句话时,我是那样开心,我那时觉得自己在她们身边的作用是那么大,但有时候我会莫名地难过,因为作为朋友没有同她们一起悲伤。悲伤在十七岁似乎是一个很深沉的名词。一方面也说明我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事,还没有学会思考,而沉默离我是一个很远的东西。很自然我就认识了桑。就这样我们三个孩子在一起了。
我们会在很冷的冬天吃冰激凌,然后三个人在大街上张着嘴,呵着气。即使寒夏的胃受不了这样的温度,但她依然陪着我们吃,这样固执又不肯认输的性格来自哪里?会在星期六的周考过后外出,在街上晃荡一个晚上再回宿舍。会在地铁里乱走乱窜找出口。而寒夏则会随时随地倚在一个地方,写着她的字。这时我们不会讨论黄金分割;更不会为一道几何题争吵,貌似一切在课堂上会出现的问题我们都不会讲。我们会为街上新开的一家精品店而欣喜,会在一家糖水店待上半天,我们一起是如此疯狂。或许十七岁的我们都是这样的吧。
我开始跟着她们去植物园,听她们的谈话和那一些我从没听过,也没看过的事物。我开始变得慌乱了,原来我一直在想的今天是她们的昨天,我明显地感到那一方她们一直仰望的天空,有一片阴云不曾散去,偶尔还在心中沐着细雨。后来,寒夏说她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喜欢孙燕姿的歌,喜欢她歌里那些忧伤的调子和苍凉的歌词。她的歌寒夏都能轻轻哼唱。那是一个低沉的天,灰得一塌糊涂,寒夏拉着我来到植物园。脸上不再是率真的笑,而是把她那淡淡的哀伤表露无遗。是的,她没有叫来桑是因为她想让我这片白来净化她内心的阴霾,而桑则会跟她一起渲染。
她一遍一遍地唱着孙燕姿的《天黑黑》
“天黑黑,天黑黑,未落雨”
“我爱上一个让我奋不顾身的人”
而我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桑告诉我:寒夏喜欢了六年的男孩子,喜欢上了她最好的朋友,寒夏是为了他才考上这里的,她的成绩是为他而一直保持着的。桑说这话的语气淡淡的,而我并没有骂那个男孩子,只是会觉得很心疼,只是再看到寒夏时,她唱了孙燕姿的《我不难过》就泪流满面了。
“我不难过,只是为什么眼泪会流,我也不懂,就让他走”
她把歌词里的“我”改成了“他”。再后来,寒夏变得沉静了。
冬天来了,我们去植物园的次数少了,因为那里的草躺上去,不再是软趴趴的,而是很黄很枯燥,如果坐上去会把人刺疼吧?
寒夏更努力地学习了,我和桑都觉得她不应该是这样子,那我们希望她怎样子呢?我说不出来。天空是那样的蔚蓝,我知道夜晚的温度会降到很低。寒冷的早晨,我们都围起了高高的围巾,但它依然挡不住寒夏看上去忧伤的脸。她比之前更努力学习,成绩比之前更好,但表情依然温和。桑说她在蜕变,蜕变的结果是不是意味着成长,她比我们更早地成长,思绪飘得更远。
我仿佛看到一位少女,背着孤独的包。走在萧瑟的公路上,夜撒下无尽的黑,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像在低吟,又像在张望。路灯下的背影,闪过的广告牌,还有……
有一天,寒夏跟我站在宿舍顶楼的平台上。她依然望着天空,然后对我说:“小T,我想去远方,我想离开这座城市,去远方感受绝对的寒冷。我想看一下自己心里承受的极限在哪里。”她说这话时不痛不痒。逆着光,我模糊了她的脸。
沉沉的夜,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听了一晚上阿桑的《寂寞在唱歌》。是什么时候,我喜欢上这种悲怆的语调?脑海里,寒夏的影子挥之不去。
一个午后,我一个人来到植物园,这里拥有冬日的沉寂与衰败。而寒夏昨天对我说过的话,已被顶楼的风吹散在空气里。我看着冬日午后的暖阳,想着春天就要来了吧,到时我们仨就可以携手去北大荒看油菜花了。想想我们追逐奔跑的身影,不觉地笑起来。我知道春天就要来了,因为冬天它已经过去三分之二了,校园的树叶也落得差不多了。
桑急匆匆地跑来找我,手里揣着一札白纸。她焦躁不安的表情,我知道出事了,而那事关于寒夏。她说,小T,你知道吗?寒夏她走了,她留下一封信就离开了。泪在她脸上滂沱,我一阵惊颤。我说不可能,那天下午我们还在宿舍的顶楼吹风,但……我知道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了.,为什么不能等到春天到来,我们要去北大荒看油菜花的.
次日,我和桑又去了植物园,这里曾经是她们两个在谈论我的地方,天空依然很静很蓝,像一面透明的蓝沽玻璃,摸不着却僵硬.冬日的早晨,我们在寻找太阳,就像我们不曾停下来追寻.其实我们都是逃亡的孩子,期待的成长是在过于脆弱后努力学着坚强.
桑又说起了寒夏,让人心疼的孩子,拥有让人惊羡的光彩内心却孤寂.曾经她因为有了我们而不再觉得她的世界是一片空白,但有些伤痛却从不对人提起,强大而倔强的内心,注定要伤痕累积,后来我读懂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第二年的春天,我又来到植物园.可是这一次,永远就剩我一个人了.我知道桑是和寒夏一样的人,她们都不愿触碰过去.只有我一个人对着三个人的天空发呆.春天的草长势很好,原来在冬天一直寻找的太阳,在春天里是那样肆无忌惮,阳光穿过树叶折叠成几段落在地上,我摊开手看到斑斑驳驳.突然想起那天桑带给我的信,我还没拆开.我知道那些折叠的痕迹就像寒夏带给我的记忆,我记住了信里的一句话”你们都要好好的”。是啊,她走了,留下一堆遗憾给我们,这句话让我心疼。在那个春天,寒夏不在了,而桑也不来植物园了.我常常想起寒夏率真的脸;想起桑对我说话的样子.不过我不会哭了.只是我变得不再多话.
你们知道吗?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学会了一个人安静地成长,如果你们知道了,会心疼吗?你们心中的白,在你们黑得一塌糊涂的岁月,就是一个很安静地听众,但她就喜欢当这样的角色,因为她渴望蜕变,蜕变出生活本来的模样.你们不在,我一个人上图书馆为高考默默地努力,每次大大的落地窗折射进来的光,我都会背光而坐.
高考过后我一个人兀自去了远方.曾到过北大荒,但在那个季节里,我没有看到心目中的油菜花.于是我明白了生活中需要在对的时间,才能遇到对的事物.游荡在祖国的大地上,到过格尔木的茫茫雪野,看过牦牛低头寻觅,也看到了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小寨.我在感受到一幕幕之后,看到地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影子,岁月改变了所有的誓言,风覆盖了所有的再见,曾经说好的一切,都消散在风里,最后只剩下青春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