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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font size=4> 杨养正,今天你走了,2010年12月16日星期四,只差十分钟,我们还是没见上最后一面,你带走我一块灵魂。5年相交如一梦,让我从你我曾经的交流中回忆你的一生。<br /><br /> 1937年淞沪抗战,你是中国守军88师524团一营一连一排长,在“四行仓库”抵抗日军。在战斗中你左眼被炸瞎,战友们拼死将你拖出战场。<br /><br /> 撤入租界后,团长带你们天天操练,盼再回战场。1938年淞沪抗战一周年之日,你们在四周满是太阳旗和米字旗的孤军营中升起中国国旗,引来租借当局干涉,你们拼死护旗,70年后我还能看到你手臂的刀疤。租界方将军官全部拘押,唯一乔装留在士兵中的军官带领大家绝食,“死也要死在一起”。后租界国人准备商人罢市、工人罢工、学生罢课以示声援,3天后救回全部长官。此后由团长带领每日“精神升旗”。<br /><br /> 1941年租界被日占后你们沦为战俘,你和一群战友被押至安徽挖煤,伺机逃出被新四军所救。后遇第五战区人员,你们中所有未负伤者换上军装重上前线,从此再无音讯。<br /><br /> 你们三个伤员为回陪都重庆,风餐露宿,步行整整三月。经湖北遇大雪,凌晨恍惚间以为天亮,起身赶路,几小时后饥寒交迫才知道只是早上。入四川后你看着整船整船的年青士兵往下游前线送,独未见到有送回来的。<br /><br /> 在重庆伤残军人院时,你与赵孝芳相识相爱,当时她还是个中学生。你们没完婚,因为日本人还在,你不知哪天要重回战场,留下姑娘一人。1945年8月16日,你们终于成亲,因为前一天日本投降了。从此这个女人照顾了你65年,每次我来,抬头看她时,她的眼神总是停在你身上。<br /><br /> 后来你不打内战退伍了,再后来,文革受牵连时儿女们才知道你的过去。2005年,因《东方早报》的报道和牵线,我们相识,此时你已双目失明。你总因我的滴水之举反复感谢,但你可知,应该感谢的是我,因为我的祖父母当年因躲避战火逃离上海,是你们在背后掩护他们。<br /><br /> 这是你被人所知的一生,但还有太多东西,你自己也不知道。<br /><br /> 比如你不知道,当我遇见电影人沈寂先生,向他求证你们在孤军营绝食救长官之事,沈老连声说是。他自己当年就在苏州河对岸观战,边看边哭,因为他见到你们营的士兵为在仓库顶上挂国旗,接连被机枪打得粉碎。<br /><br /> 比如你不知道,当我把自己写的第一本书的压轴段落献给你,看着你太太在你耳边轻声念给你听时,我有多么光荣与满足;<br /><br /> 比如你不知道,我有时多想儿子快长大,能带来让你摸一下当年上海难民的第四代。今天看到你们把我儿子的照片放在屋子中央,还在上面扎个小花,我有多么后悔没在8月看你时带上他。<br /><br /> 你还不知道,你说要走在家里。你太太心脏刚恢复些,今天下午就急着出院回家,忙着在你床上铺被子,还把脚头压厚,怕你着凉。你躺在救护车上往家去的时候,她就在小区楼下坐着等你。你还是早走了十分钟,没见上最后一面。<br /><br /> 你走的时候,身上还是那件格子衬衫,05年你来上海看团长时也是这件。把你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时,我有种幻觉,好像正在把负伤的你拖离战场,又突然不知时间为何物,怎么就把铁骨铮铮的汉子变成凋零风烛。<br /><br /> 在机场买了本崔永元的《我的抗战》,上面有你的照片。晚上抵沪,这个城市已有圣诞暖意,感觉仿佛有些透明的灵魂,他们头顶钢盔、手握步枪、衣衫褴褛、面带血污,守护着这座城市。他们可以看见我们,但我们看不见他们。</font></di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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