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施公乘轿路过一吊桥,忽然天变,狂风大作,震天灰尘,黄沙乱滚,日色无光。耳内只听人声乱喊。霎时风定尘伏,施公就问众役:“方才是什么响?”
公役答应,近前看见轿顶没了,连忙回说道:“轿顶刮去。想必被风刮落河内。”施公一听,心内大惊,吩咐起去,将此处地保传来。
公役即时叫了来,跪在轿前报名:“地方王保伺候。”施公说:“此段地方你管的?本县轿顶刮落河内,你快些找来。”
王地保答应,脱下鞋袜,去摸了多时不见;复又去摸,把轿顶摸着,上岸,穿衣,手持轿顶,走至轿前跪叩,口称:“老爷,小的摸着轿顶了。”
施公一见大悦,说道:“你且起来。”即将轿顶安上。“本县问你,轿顶在何处摸着?”
地保回说:“小人摸到桥桩之下,有二尺多深,伸手摸着的。”
施公见事有可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说:“小的姓夏名叫进忠。”
施公说:“你再到那摸轿顶之处,不论何物,摸来我看。”
夏进忠复又去摸,摸了多时,并无别物,只有一蟹,拿来请验细看。
施公细看有碗口大的螃蟹,浑身发青,其形可疑,四个爪儿,两个钳子。看罢,心内暗说奇怪!灵机忽动:方才狂风阻路,刮去轿顶;轿字拆开,乃“车、乔”二字,却象光棍之名。又摸出此蟹,四根爪儿。必须如此这般,方能结案。发签差王仁说:“你领此签,限三日把车乔拿进衙门听审。”
王仁无奈,接签答应而去。
施公回衙坐堂,忽见不知从那里进来一只黑犬,跪至堂口。可也奇怪,竟至公堂,他就不胡跑乱跳,把身形伏地,前爪儿跪下,抬起头来,望贤臣汪汪大叫三声,不住摆尾。清官与书吏三班人等,留神察看。各役举棍要打。施公喝退。
施公腹内自思说:“这狗来得奇怪。跑上公堂,他竟会下跪,大叫三声就不动。我施某有心不究,古云:‘马有垂缰之力,狗有守户之功。’他果有灵性,问他必懂。”施公想罢,带笑说:“那只犬,你是畜生,敢来闹公堂,大叫三声。果有屈情,再叫三声。”
那犬听见吩咐,随又叫了三声,叫毕趴伏不动。施公称奇,说:“尔等去叫人跟了他去,若有缘故,立刻拘拿见我。”该签役名叫韩禄,进来答应,上前接签。那犬咬着公差衣服,拉着出衙而去。贤臣吩咐退堂。
第二日,施公又见那只黑犬跑上公堂,摆尾摇头,爬在堂下。
又见跟犬的公差,跑了个张口结舌,上堂跪倒。施公叫声:“韩禄!”
见公差进门叩头,喘吁口尊:“老爷容禀:小的跟犬出了北关数里之遥,漫荒无人之处,此狗跑进芦苇之内,前爪刨土,鼻子又闻。小的借锄,搜掘了三尺多深,底土埋一死尸,身上无衣,有刀伤血迹。年纪不老,相似病形。小的看罢,用土掩盖,留下地方看守尸首,小的特来禀报。”
施公听罢,沉吟多会,施公灵机忽动,叫声:“韩禄,你就将此犬带去,小心喂养。再去知会四老爷,验明尸首刀伤,留地方看守!”
公差答应爬起。施公往下叫:“那黑犬听真:古言良马比君子,畜类也是胎产。既有鸣冤之故,心必灵通。你就跟韩禄家去,叫他喂养,不可乱跑。但有不遵,本县把你重处!”那犬听得此言,爬起跑过。随在差役后边,不表。
且说王仁这日私访到北关以外,肚饥饿了。有个熟饭铺,坐下吃饭。忽听铺外嚷闹说:“爷们一个钱也是照顾,算你养身父母。缘何瞧不起我?要这样也没有,要那样也没有。我才知道江都县欺人。我在家何人敢慢待我车乔。”王仁听见车乔二字,即走上前,不容分说,套锁拉起那人就走。
施公点鼓升堂,坐下。如今虽说出签叫拿车乔,今日到了,又无原告题目,如何判断?沉吟良久,无奈下问:“你叫车乔?”
答应:“是。小人本姓乔。因为车造营生,人都叫小人车乔。”
施公听他不是江都声音,说得一口京话。
施公说:“你是何处人氏?”
车乔说:“小人是京都人。”
问:“来江都何干?不许隐瞒,快快实诉,好放你回京。”
车乔口尊:“老爷,容小人细禀:小人祖居京城。父亲早丧,只剩寡母,并无弟兄,住海岱门外栏杆市标杆胡同,赶车催牲口为生。花儿市口程万全堂老药铺,有个蛮子姓陈,吃茶饮酒,彼此相好;他认小的母亲作为干母。他因得病,想回家乡,雇车叫送至扬州,择日起身。小的抛母送他到家,挂念老母,要速回京。路过江都,小的到店吃饭,走堂欺是远客,张口就骂。小的与他理论。遇着老爷公差,不容分说锁来!真正冤枉。求老爷明断,放小的回家探母,感恩不浅。”说罢不住叩头流泪。
施公闻听点头,心中为难。
且说暗中鬼魂,岂肯相容。命差人韩禄带进喂养之犬。死尸冤魂附在黑犬身上,看车乔在堂上跪着,连忙跑跳到恶人身边,带耳连腮咬了一口。车乔魂惊:“哎哟!那家喂养的犬?好不顾王法!”想要站起,怎奈魂伏黑犬,那肯放松,摇头摆尾,不撒口儿,咬得车乔乱叫:“救命!”
施公想起黑犬郊外刨出死尸,今见此犬上堂痛咬,就知应此人身上。施公高叫:“黑犬听着!若是为故主报冤,畜牲既能通灵性,听我吩咐:此乃朝廷设立公堂,焉许混闹?他有过恶,自有皇法治罪。再要无礼,定要重处。闪在一旁,听本县问他可也!”
畜生那时闻听,松口退在一旁。但魂伏黑犬,张牙睁眼,哼哼嗔此恶人。
又见车乔口中咿咿胡说:“谋害财命,如今害着自家。冤冤相报,焉能逃脱?”
施公便有主意了,叫声:“王仁,上前跪在一旁。本县问你,不知他牲口上,还驮着何物?”
王仁回说:“驮的是被套行李,现存店中。”
施公说:“取来我看。”
王仁下堂,去不多时,取到放在堂下。众目同观:一个有毡子的大褥套,一个小褥套儿,取出来堆了一地,棉袄、单袍、小衣、靴袜、被褥全有。小套里取出一个包儿,银钱不少。
施公看罢,参透其故,带怒叫声:“车乔,本县问你,你送亲回家,为何这样饱载行李?快些从实说,免动严刑,你休生含糊!”
车乔见问,故意作屈,泣哭不招。“人来,将他夹起!”
众役答应,一拥齐上,请过大刑,伸手推倒,车乔嘴脸朝尘。拉去鞋袜,套上夹棍。
车乔害怕,口叫:“冤屈!”夹棍拢得凶恶,车乔昏迷。用水喷过。车乔睁眼,叫:“青天爷爷,小人实招。”
施公吩咐:“住刑!”公差答应退后。施公说声:“车乔,快说真情!”
当说:“大老爷,小的原系送陈姓回家。他在江都城中城隍庙后居住。小的见他衣服、银钱,偶起贪心。一路无得下手,行至江都临近荒地,小的见四下无人,把陈姓用刀扎死,抛尸水坑。天黑歇店,次日起身,被人拿住解县。自知害人,无人知觉,那晓犬来执证。当日陈姓在万全堂药铺中,从小抱养此狗,昼夜不离左右,把黑犬养大,得病回家,难舍此狗,带犬回家。小的害陈姓,此狗吓得跑了,踪影全无。那知这黑畜生,竟会告状鸣冤!这是已往真情,只求免刑,情甘领罪。”
施公听罢,说:“好大胆奴才,既已认亲,就该好好送他回家,与理才通。缘何又有歹意,谋害人死?上天不容!只晓黑犬是一畜生,即不理论。你那知道黑犬救主报恩。用刀杀死他主,掩埋水坑下边,即为此犬看真,当堂来告,领人掘出死尸拿你。
你今朝把事情犯了,报应循环,真真不错。黑犬鸣冤,可垂千古。你的恶名,遗臭万年!”
施公一番话,说得车乔无言可对。施公吩咐人来卸了车乔夹棍;又叫书吏呈招,拿下叫车乔画了十字呈上。又差人到城隍庙后,把陈姓嫡亲,立刻传来,当堂言明其故。陈姓至亲,哭恨不绝。施公吩咐:“把车乔的牲口,立刻变卖,连衣服银钱等物,交其领去,取尸掩埋。”
又叫陈姓亲自把黑犬带回去恩养。分派明白,不必细表。施公又叫书吏作稿,立刻申文;又令禁卒将车乔收监,等回文正法不提。
选自《施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