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荷花淀 于 2013-2-25 10:40 编辑
无情未必真豪杰 怜子何尝不丈夫
“祖父”年迈时,越来越挂念自已亲人。
“祖父”有位大姐即姑婆,小时曾去过她家。那年我才六岁多,来回共走了十五六公里小路。傍晚快返到家时,在宁江河堤上几乎提不起小腿。幸好姑婆送桔子挂在脖子上,还有崭新一角钱,让我满心欢喜,鼓足干劲,坚持快点赶回报告“祖父”。 “祖父”兄弟都在南洋。村里一直盛传“祖父”大哥即“伯公”,于1958年返乡纳孙不成,大发雷霆后再也不回老家。“叔公”少小离家后,以为未能光宗耀祖,依出走时对天誓言,终身不回老屋。“祖父”说他性格很倔,喜抱打不平,却不时嗔怪不懂赚钱养家,参加抗日游击队后,一切都靠他这做哥哥担当。传“伯公”和“叔公”都没有亲生儿子,只有女儿。“祖父”很疼爱侄女们。还在南洋做工时,常买衣购物,视同已出。1965年“祖父”孤身一人返回老围屋定居后,逢年过节,都会收到侄女们的一小笔汇款。可听说她们的生活一直也很拮据。
家里老屋是个小庭院。传是“祖父”回乡前,用挖矿赚来血汗钱盖的。共有五间屋子,二层为木棚子。屋中间是小天井,通风且采光,两侧各有一小厅。我和“祖父”住过道间。
小庭院屋檐下有几个燕窝。冬去春来,总会迎回一群群燕子。燕子是专门吃害虫益鸟,深得乡亲们喜爱,也是孩子们好朋友。
日渐长大时,不时对着燕子发呆,不明白她们为何长大后非要远行,风里来雨里去。不知道她们会飞到何处,为何还能找准回家的路和认清老屋的家门。
也是日渐长大时,“祖父”不时对着院子里燕子喃喃自语,看着她们嗷嗷待哺,风雨捕食,远走高飞,千里归来和筑窝引凤。一年又一年,“祖父”总是这样自言自语,子孙们都象小燕子。小时侯,老燕子总想把她们喂大,翅膀硬了却要带出远行,只是不知什么时侯才能再看一眼。
当我踏上兴宁一中求学之路时,就象小燕子出远门前一次次放飞。离家尚不算太远,若遇暴风骤雨,仍可疾飞回窝闪避。
那时已预感老围屋仅是人生第一个驿站,心时不时暗中生出难舍难分的乡愁。
高一时,每到星期六总盼回家。然后再拖到星期一大早才返校。老屋没有电灯,可总觉得煤油灯更加柔和,尤其是冬天里,窝在老围屋家里,觉得比空旷的教室温暧多了。高二时,外宿的同学都留在学校补课,我不好意思再赖在家里太久,星期天下午也不得不赶回学校。
老屋离学校七八公里左右,顺着宁江河堤直走即可。每次离家一两公里时,总禁不住回头张望。我家恰好在围龙屋正中央和外围,地势高朗。一旁宅基地,长着高高的三棵龙眼树,很远都能看清它们的葱郁。直到这葱郁,连同老围屋上空炊烟,以及一路在抗战时迁居兴宁潮汕果农,都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才极不情愿加大返校的脚步。
这种淡淡忧愁,让我后来对电影《城南旧事》产生了无名的共鸣。还惊喜地发现原著作者林海音母亲是梅县人,进一步放大了客家情结。尤其至今仍记忆犹新片中女主角小英子一双大眼睛的童稚,以及张丰毅饰演的小偷,冲着小英子的苦笑,还有让人愁肠百转的歌词和旋律: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如此或是比较修辞里的通感,骨子里则源于与“祖父”难舍难分情结。 可老“ 祖父”终于没有等到孙儿再回家门。他留下的最后身影,是我离开老围屋时默默送别: 在老屋大路口清冷的夜幂里,“祖父”提着大盏煤油灯,步履蹒跚,柱着拐杖,跟在我背后。走出村子已经很远,回头再看“祖父“煤油灯,仍然在寒风中闪烁。这让人忽然略过一种生死别离的不详之兆。果然,我们祖孙俩再也没有见面,只能在天堂上相聚。 因与老“祖父”无与伦比感情,这让我后来非常反感“欺老莫欺少”古训。饮水思源,没有历史怎有今天。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