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那些同居的日子(七)
“但那怎么可能——”我顿了顿,“是彦基一直在提醒我记日志吗?”
他摇了摇头:“我建议你对他保密。”他说,“你一直把日志藏起来,藏在家里。我会打电话告诉你藏日志的地方。” “每天?” “是的。差不多。” “不是彦基?”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彦基没有看过。”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看过,日志里又写了些什么我不想让丈夫看到的事情。我会有什么秘密?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你已经看过了?” “几天前你把它给了我。”他说,“你说你想让我读一读,是时候了。” 我盯着那本东西。我很兴奋。一本日志。一条通向失落的过去的纽带,虽然只是最近发生的过去。 “你都读过了吗?” “是的。”他说,“读了大多数。总之,我想所有重要的部分我都已经看过了。”他停顿了一会,转移了目光,挠着后颈。他不好意思,我想。我很想知道他告诉我的是否属实,这本日志里又记了些什么东西。他喝掉了杯里最后一口咖啡,说:“我没有强迫你让我看。我想让你知道这点。” 我点点头,一边默不做声地喝光了剩余的咖啡,一边浏览着日志。封面内页是一列日期。“这是什么?”我说。 “是我们以前见面的日期。”他说,“以及计划见面的日子。我们一边进行治疗一边会定好以后的会面日期。我一直会打电话提醒你,让你看你的日志。” 我想起了今天发现的日记中间夹着的那张黄色纸条:“可是今天?” “今天你的日志在我这里,”他说,“所以我们写了一张纸条来代替。” 我点点头,匆匆翻看了其余的日志,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我辨认不出那种笔迹。一页又一页,一天又一天的心血。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时间做这些,接着想起了厨房里的白板——答案很明显: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我又把它放回桌上。一个穿T恤牛仔裤的年轻人进到咖啡厅里,向我们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点了饮料,拿着报纸在一张桌边坐了下来。他没有再抬头看我,我有点难过。我觉得自己仿佛隐身了。 “我们走吧?”我提议。 我们沿着原路往回走。天空中乌云密布,四周萦绕着薄薄的雾气。脚下的地面感觉起来湿透了;我们像是走在流沙上。我看见运动场上有只旋转木马正在缓缓转动,虽然上面空无一人。 “一般我们不在这里见面吧?”走到路上时,我开口问,“我是说在咖啡馆里?” “不。我们通常在我的诊所里见面。做些练习、测试和其他事情。” “那今天为什么会约在这里?” “我真的只是想把日志还给你。”他说,“你没有它我很担心。” “我已经很依赖它了?”我说。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 11月9日,星期五 我的名字叫慕颜。22岁,是一个失忆症患者。我坐在这里,在这张陌生的床上写自己的故事,身穿一件真丝睡袍,它显然是楼下的男人——那个男人说他是我的丈夫,名字叫做彦基——买给我的19岁生日礼物。屋里很安静,唯一的光亮来自床头的台灯,是柔和的橘黄色光。我感觉好像浮在半空中,在一池光亮里。 我已经关上了卧室的门,偷偷摸摸地开始写日志。我能听见我的丈夫在客厅里——他前倾或者站起来时沙发发出轻微的声响,偶尔的咳嗽声出了口又被客气地憋住——不过如果他上楼的话,我会把这本东西藏起来。我会把它放在床底或者枕头下面。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在上面写字。我不想告诉他这本日志是怎么来的。 我看着床边桌上的时钟。快要11点了;我必须快点写。我想象着没多久就会听见电视安静下来,彦基穿过房间踩得地板吱吱作响,灯开关轻轻地发出咔哒一声。他会进厨房给自己做上一个三明治或者倒上一杯水吗?还是他会直接来睡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习惯。我不知道我自己的习惯。 因为我没有记忆。彦基和今天下午遇见的医生都说,今晚睡着时我的大脑会把今天我知道的一切抹去,把今天我做的一切全部抹掉。明天醒来时我会跟今天早上一样。以为自己还是个小孩,以为还有一生的时间去作出各种选择。 然后我会再一次地发现我错了。我早已作出了选择,前半生已经过去了。 医生的名字叫做彼特。今天早上他打电话给我,开车来接我去了一间诊所。他问我,我告诉他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露出了微笑——并不是恶意的笑——打开了他桌上那台电脑的盖子。 他给我放了一段影片,一个视频剪辑。内容是关于我和他,穿着跟今天式样不同的衣服坐在相同的椅子上,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影片中他递给我一支铅笔叫我在一张纸上画图,但眼睛只看着镜子,这样一切都是反着的。我看得出影片中的我觉得很困难,但现在从这段影片里我只看到自己满是皱纹的手指和左手上闪闪发亮的结婚戒指。我画完图后他似乎很高兴。“你越来越快了。”影片里的他说,然后加了一句说即使记不住训练本身,在某个地方——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我一定是记住了几个星期以来训练的成果。“这意味着你的长期记忆在一定程度上起了作用。”他说。影片中的我笑了,但看上去并不开心。电影在这里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