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文学社征文获奖文章之《昏昏欲醒》

浪花文学社

昏昏欲醒
   

嘉应学院梅州师范分院学子罗同学  

上午九点，日本。

早会后，同事们忙碌在各自的岗位上。在我的目光从泛着刺眼白光的电脑显示屏面前移开后，越过那些穿梭在狭小空间里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望向那扇打了马赛克的玻璃门。

告诉你们，里面工作的是我的上司，但我更愿意称他是亲切的如父如师的大叔。是他语重深长的谆谆教悔唤醒了我，让我敢于成长，勇于担当。

当年，姑娘我十八一朵花。确切说，那是生理年龄。而心理年龄，或徘徊在十三四岁之间。我那永远视我为掌上明珠生怕磕着碰着的爸妈，不顾一切的为满足我的所有要求付出了他们奋斗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从小养尊处优，让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我肆无忌惮地沉溺在被包围被保护的梦境里，难以自拔，并越陷越深......

那是素色校服，一尘不变的清汤挂面式发型的年代，那个崇尚浪漫朦胧美的年代，却因为国家文化事业的发展需求，各色日、韩剧铺天盖地的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学生们的身边，霎时，日、韩流大肆来袭。面对这场大风大浪，当时的我不堪一击，底线全面失守，终日抱着一卷纸巾倚在沙发上为女主角的悲惨身世潸然泪下、暗自神伤，又为故事完美如童话的结局拍手叫好、喜极而泣。

如此反复的大喜大悲，我迷失了自我。每看一部剧，都喜欢将自己置身于每一场闹剧之中，亲身体验爱恨情仇。本真，似永远停留在了那回不去的无比纯真的时光。

我叫黄昏昏。

别以为我出生在黄昏时刻，其实我出生在凌晨，而且，从小有喜欢瞌睡的毛病。昏昏欲睡。慈祥的爷爷曾告诉我：“圣经说，凌晨出生的孩子总是瞌睡，因为上帝欠了她一场安眠”。多可爱的名字啊，连在做梦，我也是受上帝恩宠的孩子，我因此理所当然能得到我要的。

这次也不例外。自从看了一部红遍大江南北的日本校园偶像剧后，我每天吵着嚷着要爸妈给我办去日本留学的签证。经过我发出的一连串死乞白赖死磨硬泡的强大攻势后，他们终于招架不住了，爸爸为我办好了一切繁杂的手续，还拜托小姑做陪读。我又一次成功了，你知道成功到麻木是什么心情吗？我知道，就是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只要顺理成章地提上行李出发就行了。

有人说，这种人没有梦想。

是的，这句话就是我现在的上司说的。到这里，故事还没结束，而是刚刚开始。故事开始于那个我和上司大叔偶遇的首都机场。

上午九点，五年前的，北京。

“昏昏，赶紧醒醒，我们到机场了”。小姑提上行李，推了推副驾座位上打瞌睡的我。

我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这么快？哎呦，小姑，我都叫你不要那么早叫我起床嘛，人家现在困死了”，懒散地拎起座位边的HelloKity小背包，嘟囔着进了旋转门。

“您好，请到这边请填写您的登机证明”。服务台的小姐那甜得腻人的声音让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小姑，我的笔落在车里了，我去拿，你等我....”。

“诶，这不是有笔吗？......你要小心点啊.....昏昏，别跑那么快！”小姑无可奈何的看着我跑了出去。

找到笔，我又急匆匆的往回跑，都怪可恶的地板太滑，害我撞到旋转门，人仰马翻地倒在大地母亲的怀里。这时，一双大手毫无征兆的伸到我面前，我也无意识的抓住那只手，站了起来。眼光不自觉地瞄了一眼拉他起来的人，哇，好帅，好像哪部剧里的男主角。

哎呦，刚刚摔得那么难看，真是丢死人了，痛死我了，我低着头急急忙忙地边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边向服务台跑去。身后，一个拉着行李箱的黑色风衣男子从地板上捡起一样东西，并向我跑去的那个方向望了望。

“昏昏，怎么弄得这么狼狈？”我扯过一张纸胡乱地抓起一支笔，无心理会小姑的一脸疑惑。

“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能不能帮我拿一张去往日本的登记证明”，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姑侄之间尴尬的气氛。

“当然”，姑姑拿起手边多余的证明表，递给身边的男子。“咦，昏昏，你看，那不是你的Hello Kity牌的笔吗？先生，怎么你......?”小姑的眼睛真尖啊！

黑衣男子将笔拿到我的面前，那精致的面容离我这么近，我一愣神，脑子里一片空白，奇怪的是我竟能清晰地闻到从面前这个男子厚实的手上散发出的淡淡薄荷香。顿时，满脑子都充斥着这种香气，香到窒息。

“刚刚没摔疼吧”，男子向我投过了关切的目光，但对于我这么爱面子的人来说显然不合时宜，还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挑衅意思。

我一把夺过笔，“喂，大叔！谁说我摔了，明明就是我跑得太快，笔跑丢了嘛。你捡到了为什么不还给我，还私自拿来用！太没道德了吧！”拔开笔盖匆匆地填表格里的最后几项。

“昏昏!怎么能这么说话。那个，先生，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小姑抱歉的解释道。

“孩子？她？”黑衣大叔不敢相信地打量了一眼我。“除去大约八厘米的高跟鞋，净身高目测的话应该有170cm，完美的模特身材啊。抛开那个卡通包不算，你一身今年时尚界最流行的连衣裙，受众群体可是各界精英女性哦。难道你的成熟不包含大脑吗？你还孩子吗？”帅帅大叔调侃道。

我对他翻了翻白眼，拉着小姑往安检门走去。

终于在机舱内找到座位了，放好行李，机舱内沉闷的气氛催促我赶紧进入梦乡。

不一会儿，我梦见了魂牵梦绕的日本，落英缤纷的校园以及干净俊儒的日本男生。我站在有个大钟的教学楼楼梯口，像在等待着什么。慢慢地，一个人靠近了，近了，我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比窗外盛放的樱花还要吸引人目光的，一个人逆光的影子，轮廓渐渐清晰。啊，是那个大叔，但，他微笑着，看上去和日剧里的男主角极为相似，俊朗明媚的脸重重叠叠不断交错，我歪着头，看呆了。

“喂，小孩子，醒醒...醒醒....”，剧烈的晃动把我的梦震得支离破碎，我从沉睡中惊醒，睁眼，面前是触手可及的梦中的那张脸，我“唰”的一下脸红耳赤。

“这么会睡啊，不愧是小孩子。”大叔坏坏地笑了一下，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你是去日本留学的吧？十六岁，还是十八？”他娴熟的从衣袋里找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随手接过，一字一顿的跟他说，“姐姐我今年满20了。这次我自费去日本留学，是为了亲身体验我看过的日剧里的故事，并且我相信我的故事一定是最唯美的......”

“也会是最悲惨的。你会讲日语吗？”大叔很不给面子地问。

我把玩着那张烫金的名片，心不在焉的回答，“不会啊，英语也不行，所以我连高考都没去参加，你知道为什么吗，哈哈，因为我怕考不上。嘘，不许告诉别人哦。咦，你有自己的上市公司而且还是心理咨询师啊！厉害哦，那你看看，我有没有心理问题。这么说吧，虽然我什么都有了，但总是觉得生活很无聊。你就尽量说，说的有道理的话，到时该给多少钱一分也不会差你的”。

大叔“哼”的一声，抢过被我折得乱七八糟的名片，边拂平边说，“谁贪你那点钱。好吧，看在我们有缘的情况下，我免费给你做一次咨询吧。你听说过彼得•潘综合症吗？”

“彼得•潘？那个“永无乡”里的小飞侠？我知道！不过他的综合症是什么啊？”我饶有兴趣的等待着耐看的大叔给我作答。

“是的，彼得•潘是著名的童话人物，而彼得•潘综合症的患者就是这个童话人物的现实版。彼得•潘综合症的患者多是青年人，因为害怕面对现实世界的激烈竞争，渴望回到儿童世界，依赖他人，畏惧承担责任。这类患者多是生长在过分保护的家庭环境中，可以说是这种过分保护的家庭教育导致了他们的不成熟感。所以，大部分表现为情绪化、任性，难以自我克制。一旦事情不按照自己所设想的发展，就容易发脾气，而不考虑后果 ；自我中心，自私，不知道主动关心别人，而把别人对自己的关心视为理所当然 ；难以适应社会或者被社会拒绝，容易遭受挫折，进而引发情绪混乱。”

大叔说到这，停了下来，静观我的反应。而我，眼神早已空洞，脑海里却好像有暗涛涌流，二十年的生活点滴，能记得的，都像放电影一样从脑中过了一遍遍。潜意识里，好像有个声音告诉我，你就是这样的你就是如此！

我焦急地看着大叔。“没关系，有解决的办法的。而最好办法是迫使自己面对现实，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大叔舒心一笑。

“这么简单”？我顿时觉得乌云都散去了，留下满世界明媚的暖暖地微笑。

“可是”，又开始吊我胃口了，“要是你到了日本，发病了怎么办？”对哦，我该怎么办，我又焦急起来，坐立不安，飞机都已经在九万里的高空了，现在我的心里就像被猫抓一样，难受极了。

大叔见我如此强烈的反应，马上拍拍我的肩，安抚我说，“别着急，相信我的话，我来帮你安排，保证你能好好地度过这趟日本旅行。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把留学的事先放一放，再回去参加一次高考，向自己证明你不惧怕竞争不怕输！你做的到吗？”

我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这时，飞机已经安全降落在东京国际机场。

答应了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大叔告诉我出了机舱门，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我答应大叔将在日本的这次求学旅程变成成长旅程，我就一定要好好接受改造。

安顿好住宿后，为期一个暑假的日本之旅开始了。只要公司不忙，大叔他一有空就会带我和小姑到处游玩观赏，让我接受能动的实践改造。日本各地的风景真是美不胜收，如：九州的血池地狱、阿苏山火山、草千里草原，东京秋叶原商业街，大阪公园等等。

但大多时候，大叔都泡在办公室里。因为秘书离职了，所以工作越积越多，忙得大叔晕头转向的。最后，我终于看不下去了，向大叔自荐，得到应允后无薪上岗了。我开始处理各种繁琐的杂事，甚至端茶倒水。渐渐地，我能耐下心来细细阅读各类文件，文章了。某个漆黑的夜，我开始偷笑自己身上发生的巨大的改变。当然，这一切，要感谢大叔的提点与肯定。

再黑的夜，都有破晓的时候。再难搞的病症，都有能找到对症的药方。再有缘的相聚，也都有离别的时刻。终于，到了学校开学的日子。

在飞往北京的安检口，大叔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但是还是要努力的哈！回去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喜欢日本的话就多学学日语，毕业后来日本工作，这个暑假你做的不错，有点白领的样子呐！”愈发从大叔的脸上看到一丝不舍，我心里也哽咽了。

到点了，我拉起行李箱，对大叔说：“我一定会再来的，不过，别忘了带我去东京的迪斯尼啊！”大叔和小姑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对我说：“幼稚”！

飞机起飞了，云朵之上，我坦然地告诉自己我不能再幼稚，不过，大叔。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下次来日本，我不会再孩子了。你对我的好，我承受得起，十岁的距离，不存在代沟之说。我爱得起，相信你也一样，我会等你，你会吗？

晚上九点。

偌大的办公室，就只剩下我的办公间台灯还亮着。“丁零丁零.....”顿时手机铃声划破宁静，我从沉睡中醒来，一看来电显示，哦，是上司。

“喂，大叔。......你把车开到楼下了？.....哦，好的，我就来.....”。合上手机，我整理了一下文件，提上包包，拧灭了台灯，向楼下走去。

是的，他送我回家，回我们的家。

乾男

拜读了